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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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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司机在冲过来的那一瞬间,露出惊惶、恐怖至极的表情。 因为来不及了。 林立为了救游览车全车乘客的性命,为了完成他职业上的任务,在铁轨上完全接受了火车的重量。 他光荣殉职了。 在工作岗位上倒下去。 平交道上挤满了赶来围观的人。 徐宛悌开着收音机,听着美国刚刚流行起来的热门音乐,跟着扭腰摆臀。 曾浩皱着眉,他正和小老虎在下棋,嘈杂的音乐十分妨碍他的思路。 “关小点行不行?”他不耐地瞪他一眼。 徐宛悌冷哼一声,把音量调得更大。 他×的!曾浩一摔手上的棋子,从椅背上捞起一件圆领汗衫——因为天热,他除了出门,在家向来打赤膊惯了。 “小老虎,走!我们到河边游泳去!” “我也去!”徐宛悌顿时尖叫起来。 小老贡闷声不吭,瞅她一眼,他现在非常有忍耐心。 “不带我!我们也别想去!”她不讲理地抬起腿踢了曾浩一脚。 就在此时,热闹非凡的音乐忽然停了,那寂静下来的感觉,仿佛有种十分不祥的压力,使得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回头。 播音员清晰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清晰地响了起来:“这里是交通专业电台……在铁路平交道上发生了重大事故,守栅员当场殉职,我们接受铁路局的委托,以广播寻找他的家属,因为无法与他们联络,希望他的家属听到……” 小老虎登时尖起了耳朵,心头怦怦跳着,寒毛直竖;他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 “唉!真讨厌,听这个有什么意思?”徐宛悌很扫兴地跳过去要把收音机关掉。 “等一等……”小老虎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耳朵紧张地靠着收音机的喇叭。 “现在请林立先生的家属注意收听,第一位是林琼玉小姐,第二位是林其平先生,如果你们本人或是知道他们在哪里的听众……” 小老虎呆住了,真真实实,宛如五雷轰顶地呆住了。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瞳孔因急遽的剌激不断地张大和收缩着……他像木头般呆立了片刻,然后发疯似地举起那个晶体收音机,仿佛要把躲在里头的播音员拖出来,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小老虎,你静一静!”曾浩吓坏了,自他身后抓住他,有的人受到剌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尤其是小老虎这种偏激、冲动性格的人。 可是小老虎在他这一喝之下,反而清醒了,他不相信地看看陷于不平常宁静的四周,然后摇摇脑袋,那张英俊又写满叛逆的脸上写满了承受不了巨大压力的痛苦…… 连徐宛悌都真的害怕了。 最后小老虎奋力挣脱了曾浩,推开门,以惊人的速度,拨足狂奔而去。 他跑着。 他完全昏了头,没有想到要坐任何车辆,只是顺着公路,拼命地向前跑。 他要跑。 要丢弃被浪费了、被毁弃、被他亲手糟蹋的过去。 他要跑。 要奔跑着去向已经不在的父亲赎罪。他错了!错了!错了十九年,但现在他清楚了,一切却再也不能挽回,为什么? 为什么? 他痛苦地跑着,跑得肝肠寸断,心肺欲裂。 泪水因心脏的剧痛而无法流出,麻痹地聚集在某一个地方,但当他看到公路旁的铁道,正有着火车乌黑胴体驶过的姿影,和听到那呜呜作响的汽笛时,他失神地稍稍停住。 那风啊!巨大的狂风吹起了,四周的草木皆动,火车呼啸而去,去得那样急,那么忙,仿佛是狂疾的青春,仿佛是忿怒的生命…… 他向着火车即将消失的影子追去,他要追上去,追上这最后一班列车,向他所爱的人道别。 父亲——是他所深爱的人。 可惜到现在才发现,这爱有这样的深,这样的根深蒂固。 晚了!晚了!他哀痛地想,一股酸热冒了上来,直冲脑门,直达眼眶。 他继续奔跑着……土地一寸一寸地消失。 那要去的地方,似在天涯之遥,地球之边,永远永远无法达到…… 他跑着,跑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然后成串地模糊了视线。 他希望时间再回转,再回头,再让他享受一次父爱。 即使是责打。 那每一棍,每一鞭,都化成了巨大的爱。 爱使得他眼中的泪汇流成河。 错误的过去已不能再给他什么,除了忏悔。 爸爸!爸爸!他扬着手臂,忽然对着烈日的青空呼喊起来。 他哭了。 林琼玉从枫树国小赶来时,现场早已清理完毕,天也已经黑了。 黑得那般凄惨,宛如世界所有的黑暗都因为人间的悲哀蜂拥而来。 她始终表现得很坚强,因为她的泪在归途中被风吹干了。 现在,她是家中最年长的小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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