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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我在心里叹气,他怎么会懂得我的感受?他是花花公子,典型的“何不食肉糜”。

  “阿青是正义天使,先天下之忧而忧。”克丽丝汀坐在后面,嘲笑地说。

  滥用成语,她自幼生长在蕃邦,对我中华文化太少涉猎,随便卖弄就要出错。

  秦大佑没有再答腔,他像是在思索,我暗自冷笑,难道这样的花花公子也有灵魂吗?

  “你吃错药了?”克丽丝汀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我背上,“好好的出来玩,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车子到了海参坪时,她硬拉我下车:“游览大会上说,这里是绿岛的最大奇观,你不下来会后悔!”

  我随她东奔西跑,早已腰酸背痛,本想偷懒,但她死拖活拉,只有去看所谓的绝景奇观。

  “你看,这是集块岩受到长久的激烈海蚀形成的阶状海崖。”克丽丝汀一手拉着秦大佑,一手拉着我,极力鼓吹着绿岛风光。

  在去兰屿的途中,我一路都闭眼假寐,无论谁跟我说什么,绝不张眼。

  “不理算了!”克丽丝汀生了气,又拿出牌,和秦大佑玩起来,我听到她娇滴滴的说:“我教你吉普赛算命法,这是我在纽约时,一个吉普赛老太太教我的……哇!红心出来了,你今年会走桃花运!再抽一张!方块!你要发财……”

  我就听到她这么一路疯疯癫癫地到兰屿,奇怪的是,别的乘客不但不讨厌她的聒噪,相反地,他们好像都很好奇,纷纷转头过来对这副神秘的扑克牌问东问西。

  “有没有明牌?”一个阿婆紧张兮兮地问。

  “什么明牌?”克丽丝汀在台湾玩得够疯,可是还不清楚大家乐是怎么回事。

  但阿婆这句话一问出口,所有的人都紧张了,全竖起了耳朵。

  “把牌收起来。”我再也不能装睡,只好起来制止她,但来不及了,她很高兴有个耍宝的机会。

  “只要两个数字!”一个中年男人伸出两根指头。

  “八跟六。”她闭目凝神了半天,终于报出两个数字。除了引擎声,飞机内一片肃静,然后一阵哗然。

  看她装神弄鬼,我快给她气晕了,她却还附着我的耳朵问:“阿青,明牌到底是什么?”

  我告诉她,政府最近公布命令,任何人助长大家乐歪风,出示明牌数字,一律当赌徒移送法办。

  “什么法办?”

  “坐牢,坐牢你懂不懂?”

  她吓得赶紧收起了牌,跟美国来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抬出法律才能让人服气。

  “可是我不明白欸!”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问秦大佑:“只说两个数目字,怎么会犯那么大的罪。在美国,彩票是公开发售的。”

  秦大佑像个社会学者似的把大家乐赌博如何害人倾家荡产,如何为害社会。一一道来,讲得丝丝入扣,就是记者写稿也没他讲得那么清楚。

  “这太奇怪了,只为了猜一组数字,就会迷得不想上工,不去种田,不来卖菜?”她问。

  “赌博是会上瘾的,尤其是大家乐,它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化的集体活动,往往因此而产生不可思议的行为。”秦大佑说。

  这回换我惊奇了,我一直以为他没有心没有灵魂;即使他偶尔有令我诧异的表现,我也一再否定他的深度,但现在我似乎该推翻我的成见。

  他发现我在看他,微微地侧过头来,对我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仅是花花公子,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一般人认定的才子还要有内涵,只不过他的外表害了他。

  也害了我。

  我听见自己的内心在轻轻地说。

  飞机一落地,空气中就有种不寻常的气氛。

  “嘿!阿青,他们在做什么?”克丽丝汀一手指着机场前高举抗议标语牌的雅美族青年,一手猛拉住我的袖子。

  “示威。”

  “我知道他们在示威,可是他们在示威什么?”她举起了照像机,猛拍个不停。

  “快收起来,尊重人家一点。”我阻止她。

  “为什么?”克丽丝汀只会说华语,不识中文。更别提抗议牌上这么难的字了。

  “他们正遇到很敏感的问题,你这样做,会伤害人家的自尊心,惹出大麻烦来。”

  “他们有什么问题?”

  “反核。”

  “这里有核能厂?”

  “不是,但是原委会和核电厂要把核废料堆积在这儿处理,他们受不了。你看,现在候机的那些人,正是原委会要招待赴日参观核能厂的访问团员。年轻人认为他们被原委会收买了。”

  “他们也是原住民?”

  “对,而且是雅美族的长老,是本地最有权威的人士,照理来说,年轻人是不应该反抗权威的,可是我看这个传统不灵了。”

  “他们该反对!老人并不一定对。”

  “走吧!”我拉她上车:“别盯着人家看,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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