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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我不相信自己能改变什么,原有的气氛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但我愿为孩子付出我的所有。

  修婉兰从园子的另一头走过来,神清气爽跟我们打招呼,蹲下身和小小孩谈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看到陌生人也不怕的小小孩,却显现出畏惧的样子。

  不过修婉兰不泄气,她仍微笑地逗他,小小孩不理她,自顾去荡秋千。

  “你看!你看!我快飞到天上去了。”他兴奋地对我大叫,可是始终都没有对婉兰表示出欢迎的样子。

  “他怕生,以后就好了。”婉兰也看出来,倒是不以为意。

  不过那也只得等下回了,她来台北已经一个礼拜,非回去不可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当着保母、佣人不好明说,但她是在暗示,如果我改变了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小小孩的聪颖超过我对他的了解,连佣人都听不懂婉兰那些巧妙的话,他却表现出激烈的反应,用力抓紧我的手,小脸挣得红红的,瞪着修婉兰。

  “他舍不得你呢!婉兰轻轻拍他:“阿姨还会买很多礼物,你也喜欢阿姨吧!”

  小小孩做了个鬼脸,跑掉了。

  我从心到身,有一阵细细的电流通过。

  “跟你相处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你。“腕兰说:“你看起来冷漠但是心却比别人真诚。

  她——指的是谁,修泽明、小小孩、祖英彦,还是她自己?

  她不可能喜欢我,在她得知她父亲爱我之后,她怎么还可能喜欢我。

  小小孩跑了回来,一张小脸跑得都是汗,伸手死命的拽我,我虽然被他拽得几次要跌跤,但心里的踏实与满足是前所未有的。

  我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有苦难来临,做母亲的总是要挡在孩子面前,甚或牺牲生命,那不仅是生物为了延续族群的本能,也是爱。

  ※※※

  婉兰回去后,真如她所保证,托玩具公司送来礼物,其中一个大地球仪最获得小小孩的欢心。

  孩子完全被地球仪迷住了,我讲解世界地理时,用心听讲的程度只可以用“狂热”两个字来形容。

  我慢慢发现,他喜欢的地区跟永昌企业在世界的分布点完全吻合,他从没有提过“父亲”这两个字,可是他父亲会去的地方却是他关心的重点。

  方东美也来看过这个地球仪,她是听说婉兰送礼物给孩于特地来看看的。

  她并不关心孩子,关心的是将来和婉兰见面时要说的场面话。

  小小孩看见她下楼非常高兴,自戒毒回来后,她不是出去应酬,就是买东西,即使在家也不得闲着,不断有旗袍专家、美容师、按摩师上门,原本得靠大量化妆品的皮肤,现在随时都是容光焕发。

  她的身材也因有氧老师的指导而有显著进步。

  但这一切,对她的婚姻并无任何帮助。自舞会后,祖英彦没有在般若居露过面,根据这一期的财政杂志内幕报导,自从祖老夫人去世后,他在接班上并不是百分之百的顺利,方东美虽然不管事,公司里却还有一个拥有少数股权的亲戚——陆银龙。

  陆银龙没有任何经营的本事,却很擅长扯自己人后腿,不时制造些情况使人疲于奔命。

  祖英彦起初不晓得是谁在内神通外鬼,吃了不少暗亏,后来查出来了,想尽办法才把这个捣蛋鬼请走。

  祖英彦在合并方氏与永昌时,也花了相当力气与时间,人事、经营才上轨道,现在正是他冲刺的时候,不能常常来般若居,也有情理可原。

  方东美来教室时,只能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打扮更可以打九十九分,一袭圣罗兰的缎纹风衣,微带男性化的帅气剪裁,让人耳目一新,也完全显出她的纤细。

  我不知道祖英彦为什么能对她不动心。

  小小孩见到母亲来看他上课,很是亲热,但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粘她了。

  方东美又坐了一会儿,到保母带孩子去吃点心时才离开,她走了很久,教室里还荡漾着她的铃兰花香水味,女性的、优雅的、无所不在的香气。

  也像是死亡的幻影。

  我打开了窗户,赶走这无稽的感觉,我一再教自己不要这样想。

  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方东美用的,正是婉兰母亲爱用的香水,并没有什么。

  回过头,王美娟站在我后头。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我不怕她,不管她知道了什么,我都不怕她,可是她的眼神让我知道麻烦来了。

  她走到我身边,阴侧侧地说:“我知道你!”

  是吗?她知道了什么呢?我的本来姓名?孩子的生母?修婉兰的朋友?还是祖英彦的初恋情人。

  或者,她一项也不知道,只是在唬我。

  “你很有办法嘛!”她见我不理,又逼近了一步,破坏了所谓安全距离。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冷静地看她,并没被她逼退一步。

  “真的不懂?”她哼了声,阴险的扬扬眉,“你以为你还可以——”

  她住了口,我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口看去,保母站在那里。

  王美娟瞪了我们一眼,没再说什么,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她来做什么?”保母好奇地问:“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般若居里,最讨厌王美娟的,不是我,而是她。

  过完旧历年,方东美的病又有了新变化,我起初只是奇怪她怎么安静下来,不再出去应酬,也没有大队人马来家里替她美容、按摩,倒是常看见医生在家里进进出出。

  四月底,保母有天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说,方东美夜里发作得很厉害,这回可能过不了。

  发作?她是——

  保母叹了口气,道:“这回是——海洛因。”

  我脑中轰轰作响,方东美自顾不暇,如何照顾小孩,倘若我离开此地,小小孩会落入何等境地。

  当年陈婶婶给我的百般保证,跟她的真实身分一样,都是谎话。

  “医生说,再这么下去也拖不了多久,可是放开她,她又去吸,总是死路一条。”

  放开她,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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