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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不再恨母亲了,永远、永远,不再恨了。

  天将亮时,小宝宝出生了,响亮的哭声,惊破了四周的哀号声。

  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

  孩子离开我身体的刹那间,我全身涌起了奇异的虚脱,好似自地球被抛到另一个星球上似的。

  护士把孩子弄干净,抱给我看,但我战胜了内心无比的渴望,紧紧地、紧紧地闭上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看孩子一眼。

  我只问护士一句:孩子,是正常的吗?

  护士说:正常,是个男孩子哩!

  方东美把小孩带走了,这回,她学乖了,再也不敢问我,要不要看孩子一眼。

  陈婶婶一直守着我,先是炖了生化汤,又煮了麻油鸡。

  我没有吃,我告诉她,是时候了。

  她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我轻声跟她说:我们分别的时间到了。

  她的眼里瞬时涌起了泪珠。

  不管我们的感情如何,自有了这层关系,今后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了。

  她走了,哭着走了,短短半天里,我没有了孩于,没有了照顾我的人。

  病房里空荡荡的,生命也空荡荡的。

  原来他们也没什么不同,也跟别人一样,来了又去。

  但,这不是我自己放弃的吗?

  我还埋怨什么?

  拆线后,我回到比病房更空的家,往昔的笑语、关怀、菜饭香……一项也不见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是水果、蔬菜;冷藏柜也是一样,每包半成品都标示了内容与日期,每天吃两包,可以用一星期。

  我曾经有幸得过慈母般的照顾。

  我关上冰箱,打开窗户,吹了半小时风,把脸都吹麻痹了,才关上富。

  我能哭吗?

  不!我不哭。

  ※※※

  报上用整版登了一个消息:方氏的董事长与夫人坠机身亡。财富真的不能使人长生不死,逝者已矣!我为方氏仅存的孤裔方东美感到难过。

  一个月后,母亲在未有任何预告状况下,回到了台北。

  我们已多年未见,她看起来却比出国前更年轻,我现在对她没有芥蒂了,做过母亲才知道母亲所受过的罪。

  母亲说,这几年她在美国混得不错,有了自己的房子、公司,不过,婚姻是完蛋了。

  “我跟男人——总是处不久。”她摊摊手。

  我很惊讶,从来,她不曾这么知心的跟我说话。

  “你长大了嘛!”她看我,仔仔细细地,似乎在我脸上找到什么。

  母亲只是看我,倒没说什么,不过光看她脸色,我想她是知道了。

  知道我的遭遇绝不会太好。

  母亲过了一会儿,问我,想不想去美国。

  去做什么呢?我厌倦了,这世界,无论是哪里,对我还不都一样吗?

  “你也该收收心了。”母亲突然不客气地说,混了这些年,大学都没混毕业。

  读书是好事,我决定听从她的劝告,到美国去把学业完成。

  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件往事,仍然佩服她的明智,那段失去孩子的痛苦时光,我的确需要指点和帮助。

  从来懒得理我的母亲,像天使一样冒出来,带我去美国,好好安顿了我。我读了半年语文,才去正式上课,这回没有中途离开,一直念到毕业。

  跟母亲过活的这段期间,生活十分简单,母亲忙得很,她有自己的公司,得做一切老板该做的事,我也忙,别人以为读儿童心理是雕虫小技,其实每一学期所要读的书超过我的身高。

  毕业典礼那天,母亲竟然愿意出席,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她打扮得十分得体,而且风姿嫣然。

  得到证书时,我的眼中浮现泪雾。

  我终于得到了,也许,在别人眼中,一张毕业证书算不了什么,但,在我失去孩子后,我又能为自己做什么?

  母亲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如果继续住下去,她要向我收房租了。

  她说得很认真,我已近卅岁了,不该增加她的负担。

  “什么负担!”母亲脸上竟出现了红晕,我开始想起最近的一些不平常现象。她买了不少新衣裳,晚上总有约会,而且——容光焕发。

  这些都再再表示她有新的境遇,我却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我想回台湾。母亲也没表示反对。有一张文凭,再怎么也饿不死了。

  我在回来前,见过她的新男友一面,比起前一任,可说更是乏善可陈,但各人品味不同,也许她有她的特殊爱好。

  既然她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满意,表示祝福和乐观其成是最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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