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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想来他脑里成日算计的八成全是如何收购别人的祖宅祖产,未想过与家人同乐,这样的人说他冷血无情也不为过。

  方才来收帐的秦老板若是血侄,那他肯定是吸血鬼!

  “我也正想找你谈还钱一事。”不想让他看扁,她嘴硬道。

  “那好,我们进去坐下谈。”

  “不,在这儿站着谈,我很忙,没太多时间给你。”

  “好吧。”他淡笑,“依照傅老夫人和我所签的合约,制香坊已经开始运作,傅家的双地契自然就得先抵押在我这里。”他想过了,现在这时机地契若还她,傅东洋肯定会来向她索讨,还是暂且放他府里,由他帮她保管较安全。

  并且,他也决定不再回避她,反正越是闪躲越痛苦,两人也只会越离越远。

  照她的个性,和她“正面对决”是他现在唯一能接近她的方法,他虽不想她误解他,但要化解这误会也实在急不得,只好先出此下策。

  解释误会是必须的,不过也要有适当时机,至少得待她心头火渐消,愿意冷静断他说话才行。

  “我有向你要吗?”哼。他要无条件还她,她还不见得要咧!她茅芸香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你能理解且认同合约内容那是最好,毕竟约是傅老夫人签的,不是你。”

  “真难得你这个只认钱连爹娘都不认的人竟没毁约。毕竟我婆婆已经不在了。”她凉凉地回讽他一句。

  闻言他脸上神情愀然一变,但旋即又添上笑容,和平常一样神态自若。“既然我们有共识,那接下来的还款一事便好淡。我有事要先走,你想好还款方式,差人告知钱管家便可。”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茅芸香怔愣了下,她见他神色有异,尔后的笑容看得出来也颇勉强,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不,肯定是他没想到能毁约。婆婆已不在,只要他不认那纸合约的内容,傅家双祖产便轻易落入他手中,他的丰功伟业便又多添两件,方才她一提,他也许是懊恼不已才会面色丕变,这会急着走,肯定是回家顿足捶胸去了……

  可饶是这么想,她仍无法漠视方才他离去前,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哀伤落寞。

  究竟是为了何事,令向来潇洒自若的他会有如此表情呢?

  唉!她轻喟一声,此时有客人上门,她于是端着笑容去招呼。

  他都已不留情面亲自上门讨钱了,她还管他的心情如何?她该管的是制香坊的进帐,每个月要拨多少还他吧?

  要钱是吧?她会去买个大布袋,把所有的银票换成一文钱,让他去数个够!

  匆匆一转眼,又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没什么大事,傅东洋像是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来店里吵闹。楚天阔偶尔会来,巧的是他都选在傅家制香坊“有难”时出现。

  由于店里生意蒸蒸日上,自然会引来—些地痞流氓觊觎甚至同业找碴,茅芸香是有一班耐打的工人能出面,可打伤了人总得休息,伤财又伤身毕竟不好,但只要他一来、说个几句话,紧张事件通常能云淡风轻地解决。

  她知道是莲儿暗地里通报他的,但她倒没为此说过什么。

  先前莲儿原在市集卖梅枝饼,生意好,大伙便起而效尤,结果没一下子从东市集到西市集,少说有二、三十摊卖梅枝饼,多人竞争生意便每况愈下,下午没摆摊时,莲儿就干脆来店里帮忙。

  莲儿挺聪明,也懂得做生意,她来店里茅芸香就轻松多了。前阵子得知莲儿有喜了,茅芸香索性要她别摆摊,全心在店里帮忙,阿生也好能就近照顾她。

  一次、两次……她没阻止莲儿去向楚天阔通报店里有难,是想他每个月等着收她的还款,他来保护制香坊顺利营业也不为过,可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如此吗?

  几个月过去了,她躁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仔细想着他哪里做错,却发现其实自己也太武断。

  阿生告诉她,婆婆的病很早以前就不乐观,只是怕她担心,婆婆一直隐瞒不说。而即便婆婆不是病死,真正害死婆婆的也是傅东洋不是他,虽然他略施小计引傅东洋回来,可也从没想到会有这个后果,若真要因此定他的罪,那他不就成了代罪羔羊……

  再来,撇开他是否欺骗她的感情不说,他力挺她,助她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作,这番大功早足以抵他的那些小过了。

  她一心认定他有某种收购别人祖产满足自己成为“房地产大亨”的病态,可是静心一想,他若真是如此的人,又何苦大费周章帮助她?他只消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作又迅速倒闭,待她还不出资金,傅家的一切不就落到他手中……

  这会,走在山间小路、拎着一袋乌沉香的她,坐在一颗大石上歇喘。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渐趋平静,除了自己慢慢想通释怀外,还有就是两个月前莲儿说要上山到一间小庙拜拜,问她愿不愿同行,她想上山走走也好,于是跟来,就此开始转换一下心情。

  小庙供奉着菩萨,庙里只有一位慈善老妇在诵经打扫,庙后有间小屋和一片菜园,老妇每日生活起居就围着这些打转,看似清苦的生活,却让人感到平和恬淡。

  她到过小庙两回,每回打坐都觉得心情变得无比平静,恬淡寡欲。

  莲儿称老妇为“仙姑”,老妇话不多,但衷心欢迎虔诚礼佛之人,庙里亦无须添油香,前往参拜者只需带一束香,点燃清香后虔诚向菩萨感恩祈福即可。

  如今莲儿有喜,不便上山,偏偏近日她心上总搁着楚天阔的影子,挥不去、放不开,夜不成眠,所以今日她才将制香坊交给莲儿和何掌柜,自己特地上山来,想求菩萨赐她内心平静,别再为对她无情无爱的男人烦忧。

  小憩一会,她继续往山上走,小庙离山下并不远,只是她毕竟是弱女子,又拎了一大袋线香,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进到庙里,见仙姑不在,她先点了香,诚心为菩萨奉香,再在庙里打坐一会。

  听见后边有男人的声音出现,她心头打了个突,莲儿曾说过因为只有老妇一人住在这里,为免有人骚扰,庙后的住家和菜园还特地用一整排松树做成围篱,对附近地况不熟者便会以为庙后方已无路,但这会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来也颇熟悉……

  狐疑地起身绕到庙后方,她战战兢兢往前走,生怕是恶人闯入。

  她躲在一棵松树后往里边瞧,赫然发现一名穿着破旧衣服、打着赤脚的男子,正拿着锄头在菜园里翻土,而仙姑隔着一条田陇,弯着身子似在播种。

  “娘,这些粗活等我来再做,以后你可别把我的工作偷抢去做。”

  菜园不大,男子在离她六、七步远之处,他的声音清楚传来,教她心头一震,是楚天阔!

  不,是她听错了?还是她眼花?那总是一身白净衣裳、风姿潇洒的楚天阔,怎会打赤脚穿着一身破旧衣裳在田里干粗活?何况他喊了一声“娘”,但据她所知,他娘是和他爹住在邻县的大豪宅,又怎会是住在这小庙的仙姑?

  偏偏从背后看,那身形的确很像他……

  “娘,前面那些被菜虫啃蚀的菜,把它们锄掉吧,那些菜坑坑漏洞的,也熬过头了。”

  “别锄,那些是我特意留给虫吃的。人要吃菜,虫也得吃,留一些给虫吃,它们就不会来跟我抢菜吃。”仙姑微微一笑,说了一番人与虫和平共处的自然生态道理。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跟虫抢菜吃,虫自然也不会来犯我。”他话中有话的说。

  “你这孩子……任何事就是想多了,唉,都怪娘……”

  “娘,你瞧,这条虫也太肥了。”像是刻意打断仙姑的话,他拎起一条虫转移话题。

  “那代表它在我这菜园中有吃饱。”

  “这菜叶里还有几条虫,看上去像是一家人……”

  听他这么说,躲在松树后的茅芸香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他最好能看得出那些虫是一家人!

  “谁?”听到她的笑声,他忽地转过身警觉大喊。

  茅芸香见他突然转身,吓了一跳,一时间呆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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