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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阿弥托佛,”扫院子的小沙弥看到腊梅,福身道,“女施主,你的伤才刚刚好,师父说要多休息。”

  腊梅浅浅地笑道:“没关系,我感觉好多了,躺在那里全身骨头疼。”

  “纪师兄跟师父一起在佛堂做早课,施主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谢谢小师父。”腊梅歇了一会儿,顺着青砖板路走向佛堂,远远地听到颂经之声,悠长连绵,听来令人心静神明,难怪人们都到佛家寻净土,求避世。

  她站在门口,看到纪天翔跪在一个老僧身边,身后跟着几个中年僧人,正潜心颂经,她默默地看着他沉静俊朗的容颜,不由得一阵恍惚,她走后,此生怕再难有相见之期了。

  早课结束了,纪天翔起身,看到腊梅,几个健步过来扶住她道:“你怎么出来了?站了多久?”

  “没多久,我不累。” 她朝十方大师深深一揖道:“小女子腊梅谢过十方大师救命之恩。”

  十方大师还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出家人的本分,女施主不必客气。”

  “大师,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佛门清静地,留女子长住总是不太方便,腊梅想就此告辞了。”

  纪天翔扶着她的手收紧,“你这就要走?”

  “我感觉好多了,姑爷离家也有月余,该回去了吧,老爷夫人一定急得不得了。”

  十方大师道:“女施主要走,老衲也不便强留,一会儿我带天翔上山采些草药给施主带着,你只要按时服用,避免劳累,头痛之症自然无大碍。”

  “谢谢大师,那腊梅先回客房休息了。”

  纪天翔道:“我扶你回去。”

  她摇摇头,抽出手臂,“天已经不早了,大师不是要带您上山采哪?我很好,这会儿头不晕脚也不软,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他看着她缓缓而行的背影,垂下头深深地叹着气。

  “阿弥陀佛,”十方大师长长地颂了声佛号,“一切业障皆有因果。”

  “一切业障皆有因果。师父,我突然觉得,我迷失了方向,寻不到因也看不到果,就是因为执着于前缘,才令我错失了今生。倘若前一世的业障要今生来还,那今生的业障要拿什么来还?下一世?下下一世?佛家讲怨怨相报何时了,可这世世偿情又何时了?”

  “阿弥陀佛,前世今生,姻缘纠葛,劳心伤神,又有何意?”

  他苦笑着道:“师父,您是出家人,身在红尘外,自然不了解世俗情缘,枉费您老人家二十几年的努力,终没能让弟子看破一个‘情’字。”

  十方大师连连摇头。

  “这些草药还没来得及晒干,你熬的时候少放一些水,多加一些火候。”

  “奴婢明白。”

  “你回乡的路途不算远,路上你走慢些,宁可多走一天,千万不要劳累。”

  “奴婢知道。”

  “我给你的银子你又不拿,倘若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

  “奴婢晓得。”

  纪天翔停止唠叨,猛地站直身子,直直地盯着她道:“奴婢明白,奴婢知道,奴婢晓得,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好说了吗?”

  腊梅低垂着头,盯着他的鞋尖,“奴婢——谢谢姑爷的关心。”

  脚步移动,他的鞋尖抵住她的鞋尖,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却没有抬起,近乎叹息的语调响在她的头顶:“腊梅,倘若,倘若我现在说,说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的头保持低垂的角度,轻轻摇了摇。他放开手,看到手背上两滴儒湿的泪痕,他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张开双臂,将她柔柔地揽入怀中。他知道,若是他强行命令,或是用一点小小的计谋,她会留下,但在她面前。她却不忍强迫,不愿卑鄙。是她将他看得太透,还是他对她有着太多得深到自己也看不清的情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拿她怎样,不舍得放手,却又不知道留下她能如何。做奴婢?两人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义;做知己?她在纪府将会处于怎样的尴尬境地;做安室?他知她心中不愿,她醒来那日冲口而出之后,他也觉得辱没了她;做妻子?他没有积累足够的勇气,三年情伤,他的心累了,胆怯了,再没了当初娶方含云时义无反顾的勇气。放了吧,放了吧,也许放了她,对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他轻轻地抚着她披散的发,叹道:“我记得,我们还有一盘未完的棋局,今夜,你就陪我下完它吧。”

  她哽咽着道:“好。”

  他取了棋盘,凭着记忆将黑白子按位摆好,捻起一颗棋子,郑重地落下,突然道:“腊梅,我们也来立个三年之约可好?”

  她诧异地抬起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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