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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冷冷地道:“姑爷病体已经痊愈,自然不用奴婢在这儿照顾,奴婢要回去休息了。”

  他起身拦住她,打躬作揖连连恳求:“好妹妹,是我错了,我不该装病骗你们,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当我求你,就算可怜我,别走行吗?”

  她昂着头,不看他,声音依然冷冷的,“姑爷放心,我不会在小姐面前多嘴的。”

  “我知道腊梅妹妹一向善解人意,可是你这会儿回去,云儿一定会起疑心,你就帮人帮到底,在这儿待上一夜,你上床休息,我为你守夜,如何?”

  “奴婢不敢。”她转到桌子旁边坐下,用后背对着他,“姑爷休息吧,奴婢守一夜就是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半晌,他悄悄走到她身边坐下,唤道:“腊梅。”

  她以手支额,不应他。

  他轻轻地推着她的胳膊,又唤道:“腊梅?你真生气了?”

  她还是不应他。

  他重重地叹口气,怅然地道:“你生气是应该的,连我自己都气自己,居然用这么卑鄙下流的手段来骗取云儿的同情。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你气我也好,笑我做好,鄙视我也好,我不过是个得不到又放不开的可怜人。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诉你,成亲当日发病是真的,以前二十几年心痛之苦、噩梦之说也都是真的,我对云儿的那份心,两年的付出,两年的点点滴滴,你都看在眼里,这些都假不了。可这次,我不得不骗她,否则,我怕最后一年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没有抬头,肩头微微地抖动着,支着额头的胳膊在桌子上映成一片阴影,那阴影里滚动着几颗水珠,一滴一滴,还有水珠不断地落下来,聚成一片小小的水渍。

  “腊梅?你哭了?”他惊惶地问。

  她双手捂住脸摇摇头,泪水就顺着指缝汩汩地流出来。

  他不知所措,站起身来围着她转,“你别哭啊,你生气你就骂我,不然打两下也成,我决不躲,你就是别哭啊。”面对方含云的泪水他会痛会哄,但面对腊梅的眼泪,他只有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印象中,这丫头的泪是不用擦也不用哄的。

  她用袖子盖住眼睛,还是摇头,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袖。

  他只好取了手巾过来,碰碰她的胳膊道:“给,用这个,袖子脏。”

  她肩膀止住颤抖,接近手巾,用力擦着眼睛。

  “别那么用力,眼睛会擦坏的。腊梅,你跟我说句话,别光是哭啊。”

  她闭了闭眼,吸吸鼻子,吐口气道:“腊梅没什么好说的,姑爷对小姐的心思我明白。”

  “是,我知道你一直是向着我的。你告诉我花若有情定会怜那护花人,还告诉我打探梁敬之的消息云儿会感激。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赢得云儿的心?我想了一个最糟糕的办法,就是苦肉计,可我不知道这一招能够留她多久。”

  她将脸埋在手巾里苦笑,“如果一年算一个回合,那么第一回合姑爷输了,第二回合姑爷也输了,第三回合,您还能赢吗?”

  “你是说——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奴婢不知道,姑爷何必问我呢?奴婢上次问您的问题您还没找到答案呢!等您找到了答案,就该知道有没有希望了吧。”

  他聚拢眉心,“问题?什么问题?”

  这次她完全笑开了,摇着头道:“姑爷忘了就算了吧,奴婢累了,姑爷说帮奴婢守夜还算吗?”

  “算,当然算。”

  “那奴婢就造次一回。”她直接走向床铺,和衣躺下,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入鬓发。

  问题?纪天翔仔细思索,猛然一拍额头。他想到了,她曾问他执着的究竟是什么,而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是,就是这个问题。他刚想向她求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帮她盖好被子。枕畔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在睡梦中依然流泪。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接住一滴眼泪,哺哺地道:“腊梅,你为什么哭?是替我伤心,还是替你的小姐伤心?”

  她藏在被中的手紧紧接住胸口,无声地回答:不是替姑爷伤心,也不是替小姐伤心,她哭,是因为心好痛。有些问题注定了没有答案,她答不出,她也答不出。当他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刻,当他抓着她的肩膀说我心好痛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而当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说被你发现了的那一刻,当他高举双手求饶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好痛,痛得她也想闭上眼睛倒下去。她想,这就是心痛症发作的滋味吧。她也不知是何时患上这种病的,是从在高头大马上他回头一笑开始,还是躲在门外看到他对天立誓之时,或是他娓娓道来那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之际,又或是这两年的点点滴滴没有融化小姐的心,却悄悄渗入了她的心。

  小姐说爱一个人不是感动,而她就是被他感动了,那感动结成了丝,织成了网,密密地网住了一颗玲珑的心。

  她在睡梦中紧锁眉头,嘴里模糊地传来梦呓声:“人穷命贱,红颜薄命。”

  纪天翔一惊,抬眼看看,发现她还在睡,想是她说梦话吧,没听清说的什么,好像什么命的。命!倘若最后仍得不到方含云的心,那是不是也是命里注定?

  “腊梅,”方含云站在门口张望,“天翔进宫有一天一夜了吧?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病体未愈就得赶过去。”

  腊梅微微一笑,病体未愈?看来这苦肉计的效果还不浅啊。

  “回来了回来了。”方含云欣喜地叫道,“看到人影了。咦?是小桃。小桃——” 她推开窗子唤,“不是叫你去打听少爷的消息吗?怎么回来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桃满头大汗,“老爷和大少爷一起回府了。”

  方含云疑惑道:“一起回来怎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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