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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含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提起衣裙拾级而上。纪天翔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不离片刻。阶梯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方含云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他急忙飞身而起,几个起落来到她近前,伸手搀扶住她,惊慌地道:“小心点儿。”

  她扯起一抹虚弱的微笑,低声道:“谢谢。”

  “何必跟我这么客气。”说罢健臂一伸将她横抱起来,走上观梅亭。他将她放在铺了毛毡的石凳上,握住她的手道:“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哦,”她微垂着头,起身避开他的怀抱,身子有些颤抖,“今儿精神好些,想出来走走。”

  他放开手,笑着道:“走走也好,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好,我也是一时兴起,才想到在这观梅亭上抚琴赏梅的。云儿,你也弹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我……”她正思考如何拒绝。他突然拍一下额头,道:“啊,看我,想必你走了许久也累了,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好。

  他重新在琴前端坐,随意拨弦起音,唱了一句:“长相思,在长安。”

  方含云猛抬头,满眼惊诧。

  他的手指顿住,按紧琴弦,幽幽地道:“我知道,今日是立春,是梁敬之一年前与你话别之日,难怪你要拖着病体出来赏梅。我也知道,我这样小气嫉妒实在不该,我答应过不会勉强你,但却控制不了与你心中的表哥一争高低。可是云儿,你也答应过你会尽力。结果呢?这一年来我和你都没有做到对彼此的承诺。”

  她震了一下,凄然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重复,“如果三百多个日子只能换你一句‘对不起’,那么我请你不要说,让我有勇气和信心继续努力,让我心中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只要我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够得到你的心。”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半晌才哽咽着道:“我不是个好妻子。”

  他起身,蹲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专注地看着她道:“你明知我不求什么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也不求什么孝顺公婆的好媳妇,我只求你接受我这里的一腔情意,只求你这里,”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胸口,“能腾出一块小小的地方给我。”

  多少个寂静之夜,他就站在床头,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多少个日出辰时,他扫露为水,沏上一杯茉莉花茶,静静地等待她醒来;多少个午后暖天,他备马配鞍,盼她一时高兴答应与他携手郊游;多少个日落黄昏,他守在门外,期待她一时心宽允他入室共寝,哪怕只是挑灯闲谈。这些,她都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到。他越是如影随形,她心头表哥的影子就越是清晰;他越是对她好,她对表哥就越是愧疚。到最后,是爱是恨是思念是同情是冷淡是抗拒,她也分不清了,她只知道,她无法接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

  倘若他知道今日的处境,当初是否会大发慈悲放她走?或者,会干脆恶霸到底,只要人不要心?

  他的大掌悄悄抚上她的眉心,展平那黛眉愁容,苦笑一声,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闹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唉——”一声悠然长叹,他扶她起身,“走吧,我送你回房,天冷,在外面待久了容易染风寒。”

  她被动地随他起身,迟疑地道:“天翔,你不如……”

  “嘘……”他以食指抵住她的唇,眼神忧虑地看着她道:“什么也别说,当我求你,我还有两年的时间不是吗?”

  两年,在一年的徒劳伤感之后,他还以为再有两年能够改变什么?

  腊梅等在“云翔居” 的门口,看到纪天翔和方含云相携归来,满面欢喜地地迎上前道:“姑爷,小姐,你们回来了,我已叫人准备了午饭,今儿在饭厅吃吧。”

  纪天翔将方含云交给腊梅,摇着头道:“还是端到云儿房里吧,我还有事,不吃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腊梅疑惑地道:“小姐,姑爷这是……小姐,你怎么哭了?”

  方含云摇摇头,扶着她的肩头,喃喃地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腊梅,我这一段相思,辜负了两个男人。”

  腊梅诧异地张大嘴,她还以为一曲《凤求凰》令小姐和姑爷之间有了转机,没想到还是两处茫茫无着落的结果。有情是错,无情也是错。

  夜深风冷,二更已过。白日着了凉,夜里方含云发烧咳嗽,昏昏沉沉地睡得极不安稳。好不容易等她发了汗,睡得沉了,腊梅起身收起药碗,推门出来。窗边黑影一闪,吓得她惊呼一声:“谁?”

  黑影快速来到近前,接住翻倒的药碗,轻声道:“是我。”

  “姑爷。”她拍拍胸日,长舒一口气,不忘福身行礼。

  纪天翔望向门内,问:“云儿的身子可有大碍?”

  “只是着了凉,姑爷放心,没有大碍。”

  “那就好。”

  腊梅侧身让开门口,道:“小姐睡沉了,姑爷这会儿进去看看吧。”

  他感激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将药碗交还给她,走进门去。

  腊梅收了药碗,顺便拿了些点心,沏了壶热茶,一并放在桌上,默默地退到外间,合衣躺下。今夜,姑爷大概又要守着小姐一夜了。如此深情守候却换不来半点儿回赠,他还能坚持多久?三年之后,他真的甘心放手?朦胧中她看到纪天翔映在暖阁上的影子动了,里面传来轻微的杯盘触动的声音,她不由得露出一抹会心地浅笑。她帮不了他,她能做的,只有在夜半时分放上一壶热茶,让他相思难眠的长夜好过一些。

  纪天翔替方含云换了一条湿巾,摸摸她额头上的温度,彻底松了口气。他傍晚回来闻到小屋里的药香,就知道云儿的病情加重了,却挣扎着不来看她。一则他失望之情太重,心痛犹在,实在无法再见她为了梁敬之而面容憔悴的模样;二则也不想给方含云大大的压力,她病势突猛一半因着风寒,另一半也是因他今日情难自禁的一席话吧,见了他恐怕她心中更加难过。熬到入夜,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偷偷地来到窗外,跟以往一样,默默地看着那忠心耿耿的小丫头服侍她入睡,直到她入梦,他才能到她近前,肆无忌惮地贪看她的睡容,毫无顾忌地伴她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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