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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再次回过头时,他们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找个更好的地方叙旧去了吧。叶钦兰同样是校园中的风云人物,可惜还不及她姐姐当年风华的十分之一。

  三天一共捐了四万六千七百五十九块八毛,这些最多只能支撑一个半月,江平曾消极地道:“也许白大侠支持不了那么久呢。”立刻招来全宿舍姐妹的一顿好打。

  舍长自从手术失败的那天之后,不曾再掉过一滴眼泪,她每天都去看白大侠,每天都给他带一朵百合花。她说那是她的幸运花,希望也能给他带来好运。

  白大侠要回家了,是他自己决定的,院长二话没说就签了字,他父母在他的坚持下也同意了。我们全体等在病房外面,一个一个进去跟他告别。

  终于轮到我了,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小腿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进去之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从他住院以来,每次看他我都是躲在人群里,我有些害怕单独面对他。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白大侠靠在枕头上,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头发因为化疗变得稀疏,乍一看有点像教我们高数的那位秃顶老教授。

  “嗨,才女。”他朝我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嗨,”我讷讷地回应,递过手中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包,“这里面是一小块罂粟,你疼的时候吃上一点点,效果很好的。”

  “罂粟?”他露出迷惑的表情。

  “就是大烟,我特地打电话跟我姥姥要的,你要保密哦,这东西是违禁品。”

  “哇!才女就是才女,跟别人就是不一样,我这辈子还没吸过,临死之前试一试也不亏了。”

  我忙道:“你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而且,这一点点也不会上瘾。”

  “哈哈!”他夸张地笑,“你舍不得我死啊?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生我的气,永远不会理我了呢。”

  “怎么会?”我勉强笑笑,“那件事我早就不生气了。”

  “不气了就好。”他猛地皱一下眉头。

  “怎么了?”我上前,“是不是又疼了?”

  “没关系。”他白着脸,缓缓松开眉心,“已经习惯了,我忍得住。”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肩膀上,问:“你真的决定回去了?”

  “嗯。”他用力点头,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我家乡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

  “叫夕照,一个很美丽的沿海小镇。每当日落的时候,夕阳照在海面上,海天连成一片,满世界都是灿烂的金光,很美很美。”他脸上露出希冀的神情,“我出生在那里,所以就算死也要死在那里。”

  “不会的。”我哽咽道:“等你好了,我们去夕照把你接回来。”

  他看着我道:“真的?”

  我含着泪点头道:“真的。”

  “好!”他郑重地道:“我一定等你去,咱们拉勾。”

  “拉勾。”我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右手小指,那只男性的手如今已经骨瘦如柴,我甚至感觉他指节的骨头硌疼了我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反悔。”他孩子似的念着童谣,念完了,依然勾着我的手指,一双深陷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突然道:“秦沐阳,我喜欢你。”

  我再一次呆住,不是因为他的突兀,而是因为他那份压抑的执著,在嬉笑的外表下,在失意打击下,在病痛的折磨下,依然不屈不挠的执著。

  他盯了我一分钟,突然虚弱地笑了,喘息着道:“又吓到你了吧?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露出这种傻兮兮的表情。不过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这次不准生我的气哦。”他说完大力地皱了下眉头,手掌本能地捏紧我的手。

  “白大侠。”我惊喊:“你是不是很疼?”

  “没事。”他咬着牙熬过那阵痛楚,疲惫地仰在枕头上,虚弱地道:“你能不能帮我擦擦汗?”

  “哦。”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擦去他疼出的冷汗,后知后觉地叫道:“大烟,那些大烟,你喝上一点就不疼了。”

  “不。”他按住我的手,摇头,“我不喝,我要留作纪念。”

  我看着他那凹陷却清澈的眼神,突然兴起一股冲动,凑上去在他干裂灰白的唇上轻轻一触,喃喃地道:“白大侠,谢谢你喜欢我。”

  这次是他呆了,好久好久才露出一个梦幻般满足的笑容,轻声道:“不客气。”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再也没勇气多看他的笑容一眼,转身冲出病房。我直直地穿过人群,走出医院,在大街上狂乱地奔跑起来,任泪水在脸上肆虐。十一月的风已经有些冷,我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小月小小的身躯躺在白布下面,小婶婶凄惨的哭声在耳边回荡。生命,人力所无法挽留的生命,上天既然赐予人类生命,为什么还要残忍地夺走它?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跑到哪里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正站在公用电话亭里,手中拿着听筒,里面传出通讯接通的长音,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刚才拨了什么号码。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来宁海辰特有的温和嗓音:“喂,您好,请问找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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