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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康被一阵叩门声吵醒,声音不大,持续而有节奏,而且对方很有耐心,好像他不起来,就要一直这样叩下去。

  他坐起身,发现身上还穿着喜袍,打开门,落尘站在外面。她已褪下喜服,换了件艳红的旗袍。她低垂着头道:“先回房去吧,待会儿婆婆会派人来叫咱们起床的。”

  静康不悦地道:“抬起头跟我说话。”

  落尘顺从地抬头,现出她皎好的面容,脸上略施薄粉,不如昨夜的明艳,又多了些清雅端美,很少见女人能将红色穿得这样高贵。静康想到,若论爵位,她还是个格格呢。

  见他不语,落尘又道:“今天是我过门第一天,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多少留点面子给我好么?”

  静康合上书房门,率先步入新房。一切装饰如昨晚一样,红烛已燃尽,只留两摊干涸的烛泪,他发现一摊小了许多,地下有些细小的烛沫,显然是用手指碾碎的。

  落尘捧起事先找好的衣服,“先换上,要么,你就再躺着,我跟婆婆说你还没起来。”

  “不必了。”静康自己换上衣服,“我陪你去敬茶。”心中补充道:免得爷爷和爹娘又要唠叨。

  落尘感激地道:“谢谢。”

  静康皱起英挺的眉毛,对这声“谢谢”感到极不舒服。

  果然,一盏茶工夫,落尘的陪嫁丫头杜鹃便来敲门,轻唤道:“小姐,小姐,起来了吗?”

  静康道:“进来吧。”

  杜鹃未料到静康已起来,推门吐吐舌头道:“姑爷早。”

  吴妈端着洗脸水进来,朝落尘呵呵笑道:“四少奶奶起得好早,梳洗怎么不叫下人?昨儿晚上辛苦,不多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奉茶怕要顶不住呢。”

  “没关系,我精神很好。”

  吴妈将落尘拉到一边,悄声问:“少奶奶,白缎呢?”

  落尘将白缎取出,拿眼瞄着静康,吴妈上前欲拿,静康阻止道:“先留着吧,昨儿我多喝了几杯,睡沉了。”

  “哦。”吴妈看着两人不寻常的气氛,忙道,“先泡茶吧,一会儿人很多呢。”

  出门时,吴妈忍不住偷偷叮嘱一句:“外孙小姐虽然最后敬,但礼数一定要周全,否则会有好多人不高兴。”

  厅堂上老太爷居中坐着,右手边是姨奶奶月奴,往下左侧依次是公公卫天明,二老爷卫天宫,二少爷静平,三少爷静安,五少爷静哲;右侧依次是大太太柳氏,二太太周氏,大老爷的妾崔氏,二少奶奶文秀,三小姐静霞。月奴身后站着个柔弱纤细的女子,年纪十八九岁,一席白绸白衫,盈盈然、飘飘然,玉一般的肌肤,水一般的明眸,精巧细致,仿佛天女下凡。

  老太爷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满意地道:“好好,泡得一手好茶!”

  姨奶奶接过茶后探身扶起,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都按理敬过,只静安极无精神,连连打着呵欠,老太爷不悦道:“要嘛就精精神神,要嘛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静安抬起眼皮,闷声不响地走开,也没人管他。

  轮到外孙小姐,月奴道:“凝儿,给四嫂敬茶。

  落尘抢先一步道:“先请表妹喝茶。”

  继疑纤手接过,喝了,也回敬一杯,“四嫂喝茶。”声音婉转清脆。

  落尘这才见识到,原来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音真的不是仙乐,如今从这凝儿口中说出来,更胜仙乐。

  只是那纯净无邪的眼中有一抹忧郁,一抹黯然,叫她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想帮她抹去。直觉地,落尘认定她的忧愁与自己有关。

  老太爷挥手道:“大家散了吧。落尘,你累了一早上,让静康陪你回去歇歇。”

  “谢谢爷爷。”落尘福身行礼,无意间瞄见凝儿扶起月奴时,秋水大眼哀怨地注视着静康。原来……落尘抬眼看静康,他与凝儿的目光相对,一抹怜惜涌上,他将目光调转,避了开去。凝儿娇柔的身躯微颤,白衫显得更飘然了。

  只一个早上落尘就明白了,今后在卫府她必将是个尴尬的角色。一个不受丈夫欢迎的妻子,还要和丈夫所爱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

  用过早饭,静康只说有事,就匆匆离去,不告诉她何事,也不告诉她何时回来。婆婆柳氏差人来请,落尘整理衣装赶去松院。

  卫府占地庞大,各人的居所有各自的名字,老太爷居正义堂,大老爷居松院,二老爷居柏院,三老爷居槐院,因为去世早,由惟一的儿子三少爷住着,二少爷成亲后居箫竹林,静康与她所居为自由居,继凝是女眷中惟一有独立院落的题为菊园。

  柳氏是长房大夫人,掌控着府内经济大权,颇有些威严之态,拉着落尘的手坐下,和颜悦色地问些睡得可好,可还习惯之类的话。见她温顺便把话点明了,“静康多念了点儿书,就在外面学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想的有时和咱们不一样,你要多忍耐,多劝解,不要操之过急,那白缎子你就先留着,什么时候用上了,什么时候让吴妈交回来。”

  落尘点头道:“娘放心,为妻之道,额娘从小就教着,我虽是满人,这些道理也还懂,何况如今没了清王朝,阿玛在家时常提点着老太爷的恩惠呢。嫁入卫家门就是卫家人,伺候爷爷公婆、丈夫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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