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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她别开脸,内心闷瞀至极。

  “我再教一遍,听不懂就劳烦你大少爷吭个声,眼下可没剩多少时间了。”执起帐本,她将心思重新投放在教导上,只想快快教完、快快回家,省得被人一再搅乱心绪。

  长孙晋打起精神,终于认真起来。毕竟气跑了夫子不就前功尽废了?他还想把她多留几个时辰呢。

  “欸,我问你……”看他笔下帐目渐有起色,她拨着算盘,不经意地启唇。“你跟我爹很熟是吧?”

  “怎么了?”他停下笔,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这种废话。

  按住逐渐混乱的指尖,容云抬起螓首,滢滢美眸浮上了忧愁。“爹爹招来了一批说是陶瓷的货物,准备要送往扬州,可是那批货待了半个月仍未卸下,我前天心血来潮打开来看,发现……那根本不是陶瓷。”

  每回货一到,爹爹的神色总有股她说不上来的怪异,他从不让她处理那批“陶瓷”的押票,她直觉不对劲,鼓起勇气窥探,却得到了教她难以安寐的实情。

  “那是什么东西?”容昊欺瞒的举措,也教他感到事有跷蹊。

  黯下眸,她缄默了会儿,低低吐出两字:“刀枪。”

  他心一沈。“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你跟我。”看他晦暗不定的神色,她心知不妙,愈趋不安的心绪乱作一团。“我……我不晓得能对谁说这些,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这件事搁在心底那么久,她实在没胆子去问爹,只能向他求援。平日跟他闹归闹,他对她也没个正经,但除了亲人,他是自己唯一能信赖的人了……至少,她知道他会看在两家人的情分上,即便不出手帮助,也会给她出些主意。

  “第四回?”沉吟思索,他幽暗的黑眸紧紧锁住她凝愁的眉,缕缕散乱线索掠过脑中,他眯起俊眸,低问:“你晓得那些东西来自何处?”

  “苏州。”

  他暗暗吃了一惊,瞬即捉摸到个中来龙去脉。

  朱棣图夺皇权,多年来不仅在燕王宫内私制兵器,更四处招兵买马,他笃信从苏州“干将坊”旧址所铸造的刀枪最具灵气,随他上阵杀敌无数的那把宝刀,便是苏州所出的干将剑。

  长孙晋记得那名负责把兵器押送至燕王宫的镖行当家,是名总能跟他漫谈水乡故土的扬州人。

  种种巧合串连起来,他几乎能断言那批兵器正属朱棣所有。

  “别让第三个人知道。”慎重吩咐,他不想吓坏她,尽力柔化眉间纠结的线条,温言道:“我这就去找容爷谈谈,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事态严重,他不能让她回家,虽说前三回都让容爷跨过险道,但他不允许她再这样跟随父亲,懵懵冒险。

  及时拉住他急急拂袖的臂膀,她眸色黯淡,对他摇了摇头。“一船人都往扬州去了,这时候……应该尚未归来。”

  “别太担心。”他握紧臂上有些颤抖的小手,不忍看她如此愁苦。

  他的安抚抹不掉她心底深切的恐惧,爹爹一次又一次押送这些兵器,她可以不担心吗?眼看他对此事有这般强烈的反应,她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了。

  “你知道我爹在做什么?”她颤声问,眸里有着迷蒙的乞求,不希望连他也瞒着自己。

  “我跟容爷的立场是一样的,我不会让你蹚那浑水。”长孙晋按住她纤细的肩头,扶她坐下,眉宇严肃。“我想你也该明白,这件事稍有差池,必将招来官非,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你要做的就是自保。”

  私运兵器,等同于把半边腿踏进棺材的差事,她不是不懂,可是——

  “你要我袖手旁观?”她难以接受他这样自私的说辞,那是她父亲啊!

  面对容云的错愕,他只是冷淡反问:“如果最后连自己都保不住了,你还能对家人谈什么救护?”他铁了心,绝不让她卷入那复杂的是非中。

  “你要我等家人出事了再想办法?”她摇头,拒绝听从他的主意。“上回已经受尽了锦衣卫的苦,我不要重蹈覆辙!”

  从前,只要是跟官卫有所牵连的事情,她习惯掩起耳目,一心只想远离那些麻烦,压根儿不想对此再有任何触碰,可眼下事关家人的安危,她怎能不管?

  “我只要你安好。”看进她惶怒的水眸,他坚定地道。

  长孙家的恩人是容昊,可在这种生死莫测的节骨眼上,若要作出取舍,他宁可割舍容昊,也要保全她!

  她激动的神情怔住,泪湿的大眼看着他从未展现过的厉色,心头有股炽烈而酸楚的暖意。

  我只要你安好。

  他固执的眼神与嗓调,教她看见了他心底最真挚的在乎,会把爹爹的勾当说出来,她并无要他参与的意思,也没想过他真会对此插手,甚至还这么庇护着自己,不让她这个容家人承担此事带来的任何恶果。

  他待她,是真情切意的好,喜姨说的没错,这一路走来,都是她不识好人心。

  “我会跟容爷好好谈谈。”执起她的柔荑,他收拢掌中冷汗连连的小手,紧握不放。“你既然找我商量这些不该多言的是非,那就该更信任我,这件事,我绝不坐视。”他炯炯注视她惊骇的双眸,从未如此渴望又迫切地想眷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瞒我好吗?”她苦苦追问,不愿被蒙在鼓里。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拢眉,不肯泄漏半点风声。还有太多事要问清楚容昊,他到底是为财铤而走险,抑或本就是朱棣麾下的人?

  若为后者,事情就更麻烦了。

  不能理解他打定主意要保护她,她自顾自地焦虑。“这……会跟陈家有关系吗?”她不停胡思乱想,奋力组织那些会跟容家有关联的人与事。

  明知眼前不是计较的时候,可他抑不住胸间蔓生的酸涩,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候也会顾念着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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