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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鱼芝兰僵坐原处,无法妄动,只能瞠大眸子瞪他,她心里清楚,不管她想换到哪张桌子去,他都会故技重施地与她对抗!

  汤铺不过区区四张桌,扣除垮掉的一张,她与他目前共坐的一张,两名汉子坐一张,只剩一张空桌,见到汤铺老板陪笑送小菜,她岂好意思连累无辜的老板再蒙受损失,任他毁去第二张空桌?

  负屭优雅品嚐热汤,一匙一匙轻啜,竹箸夹破饱满馄饨,半个入口,细细咀嚼,食不露齿,与邻桌窸窸窣窣狼吞虎咽的汉子吃相迥然不同,明明是同一种食物,在负屭口中宛如值得再三品嚐的珍馐,回味它弥漫於唇齿间的美味。

  她曾经想像着,能与他并坐,共食温暖味美的团圆茶。

  这个奢侈想像,她很久很久之前,便要求自己别再希冀,今时今日竟以此种方式达到——

  此种她已心死,而他冷淡如陌路的方式……

  负屭吃下一颗馄饨之后,掀睫,凛冽目光对上她的。

  “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若是又惊又惧又想逃的眼神,他能理解,上回他已道明来意,面对一个要取她性命的龙子,她会恐惧实属正常,可她眼神中并不单单仅有惊惧和急於逃命,还有努力想藏起的憎恨。

  憎恨?恨他要将她当成补药,炖给他父王强身健体?恨他把她抛进那座大湖,险些害她弄丢小命?

  不太像,她眼底的憎恨,没有这么单纯。

  偏偏越是不单纯,才教人奇怪。

  他不过第二次见她,她的恨,能堆叠多高?起码也等他取出怀中摆放的“脱胎换骨”,要她选择自己爽快地喝下,抑是由他动手硬逼她饮尽,她再来恨他,才更有道理。

  除憎恨之外,更掺杂无止尽的……哀伤?

  是哀伤吗?他不确定,比起憎恨,哀伤更是不该存在於她与他这对陌生人之间的情绪。

  忘了拭去泪水的双腮,仍残留痕迹,他刚踏进这处小铺,正巧撞见她凝望着热汤掉泪的情景,看起来好弧寂。

  “……”她默然,理智强迫自己应当收回对他的注目,身体却不由自主,视线贪婪地没有挪开。

  别看他,别再看着他呐,早就已经习惯了目光中寻找不到他的日子。

  “用这种怪异眼神,仿佛在责备我,却不是责备我想抓你回龙骸城熬药的冷血无情,倒像将我错认为另一个人,一个与你更有私人恩怨的人。”负屭说出他自身感受。对,她给他的感觉便是知此。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外貌非常……非常相似。”鱼芝兰假意说道,想试探他的反应。

  “世上有人与我相似?我倒想亲眼见见。”

  “你若见着他,代我问他,当年誓言,已不作数?”她声音微哽,兀自佯装坚强,握匙的手,轻轻颤抖。

  “作不作数,你心里不清楚吗?一个与你做下约定的人,迟迟未来应允实现,不是逃了便是忘了,何须再追问,非要得到心死的答案不可?”负屭以旁观者的冷静角度,深掘她无法癒合的心底伤痛,嘲弄她明明已有答案,还嫌不够疼痛似地要让更伤人的事实来狠狠敲醒她。

  鱼芝兰颤了个哆嗦,细微地、不动声色地,面容稍稍泛白,表情却很淡。

  不是逃了便是忘了……

  “你不如请求我,见着他之后,转告他,不是他背誓,而是你不屑要他,又或许,我替你取他一条性命?”毁约之徒,留着也是浪费米粮。

  “他应该是忘了我,遗忘得一乾二净,即便我站在他眼前,他亦不识得我……告诉他,是我不屑要他又如何?取他性命又如何?终究形同陌路,他会因我这方开口提了分离,便欢喜或难过吗?不会的……”

  “只能怨你所遇非人。”眼睛放得不够亮。

  鱼芝兰神态静美地凝觑他,久久无语,没有动怒,没有指责他落井下石说出的狠话,他那句结论,伤人,又何尝不是事实?

  她接受他的说法,只是她不想怨,仅盼不再为过去傻等……

  她缓缓启唇,“请你用着这张与他神似的容颜……跟我说,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问早已过去,自此再无瓜葛……”

  她倏然提出突兀的请托,负屭先是沉默,但她用着仅只两人听闻的呢喃,又道,这回是提出交换条件:“我是鮻,这世上唯一条存活下来的鮻,你没有找错人,我承认了,不再假装是人类,你只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我会随你回去,是杀是剐,由你安排,毫无怨言。”

  “如此简单?”

  “嗯……”她轻轻颔首。

  多划算的交易,三言两语,换她的毫无怨言。

  负屭顺遂了她的要求,一字一字,照本宣科,他知道,她想求一个心死。

  “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间,早已过去,自此再无瓜葛。”他说得毫无感情,仿佛最决绝无情的负心郎,铁石心肠要与她切断乾净。这角色,他扮得极好,沉冷的嗓音,不带半丝眷恋,而他与她之间,确实也不存在过眷恋这等玩意儿。

  她淡淡微笑,眼泪止不住,如同铺外大雨,扑簌簌落着,在她巴掌小脸上,泛滥成灾,似极了就要这样流乾眼泪,哭够了,便永不再堕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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