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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粉娃很是取喜,一张小嘴在他放下一朵花时发出一声惊呼,两朵花时两声惊呼,三朵花时——

  “以后,你若想闻花香,就来找我,别再滚进花丛里玩耍,这样,花会很疼的。”最后一朵白菊,他轻簪在她发上,叮咛道。

  “疼?”圆眼眨巴眨巴的,天真无知。

  “是疼。”

  她听懂了,学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将白菊放回他的手上,大男孩眼露不解,却见空出来的白嫩小手轻轻抚摸被竺压坏的菊丛,嘴里替它们吹呼着疼,一如以往她跌跤时父亲总会安慰的话一般。

  大男孩看着她稚气而真诚的反应,越觉得这娃儿投缘可爱。

  粉娃娃呼完了疼,讨赏似地重新拢起双掌,明示着要他再将白菊搁回她手上,瞧见自己指掌间沾有脏泥,她忙不迭在裤管上用力擦拭,直到觉得干净了才合起手,祈求等待的小脸蛋让人很难拒绝。

  大男孩柔笑,顺了她的心意。

  这个像根竹竿的大哥哥是好人呢,真好、真好。小小的心灵这般想着。

  她将鼻头整个埋进掌间深嗅。“香香。”

  “这菊可以冲茶噢,想不想喝看看?”

  她不懂,只是傻愣愣望着他,大男孩以手为杯状,作势一饮,与她比手划脚了起来。

  粉娃娃瞧瞧手上的白菊,又瞧瞧他吃东西的动作,直觉地,学着他的举止,将一朵白菊放人嘴中。

  “不是这样!”大男孩连忙从她口中挖出涩苦的花朵,顾不得沾了满指的唾液。“没人生吞菊花,这味道,你肯定会怕。”

  果然,小粉娃的脸蛋因口中嚼碎了菊花所泛出的涩味儿而扭皱成一团,这味,明明和她身上沾染的香是由同一处发出,可是吃起来没有香甜,只剩呛人的草根味。

  小掌不住地在吐出双唇的丁香小舌前扇呀扇,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除去蔓延在嘴里的怪味,原来放在掌心的白菊花散了一地,鹅蛋脸上那两道初萌的嫩柳眉都快蹙成一道了,甚至瞳眸中也开始蓄积泪意。

  “来。”怕小粉娃一哭便是惊天动地,他可不曾应付过这种情况,只得伸出援手替她解决嘴里那又苦又涩的味道。

  小粉娃也算坚强,吸吸鼻,跟上他的脚步。

  大男孩领着她到一旁树荫下,那儿早铺了一块大素帛,上头搁了不少书册、茶壶、零嘴及……一锅在小炭盆上滚烧的鸡汤。

  招呼她坐下,大男孩斟了杯菊井让她漱口,借以冲淡生菊花的涩味。

  她小啜一口,两岁半的娃儿自是无法细细品尝手中那杯菊花与龙井茶冲制而成的香茗,咕噜噜灌了几口后,就因那杯茶不甜也不咸,没有任何吸引得了小娃娃的味儿而将茶杯递回给他,不喝了。

  倒是炭盆上的鸡汤,香得令她垂涎三尺,尤其是里头还有好几只肥肥嫩嫩的鸡腿……看起来好好吃噢。

  那锅鸡腿,是大男孩那爱弟成痴的大哥用来强迫他进补,为的就是要将他骨感的身躯给养出几两肉来,日日补、月月补,补到他现在看到鸡腿就反胃,但又不好拒绝大哥的好意,此时瞧见小粉娃光彩进射的容颜,他灵机一动,找到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来,给你一只鸡腿。”大男孩看见她抬起衣袖,不住地擦拭唇边抑制不住的津液,笑着拿起鸡腿给她。“小心烫。”

  粉娃娃不知道什么叫客气,高高兴兴地接过滴淌着汤汁的肥鸡腿,凄上小嘴吮干每一滴的鲜美汁液。大男孩舀了碗汤搁在她面前,自己也盛了碗喝,一大一小的孩子就在秋季甫临的午后,鲜少对话却又像对熟识老友般对坐喝汤,自成一幅有趣的画面。

  直到第二根鸡骨头抛出,粉娃娃打了好些个响嗝,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在绣襦下已经遮掩不住。

  揉揉眼,玩了一整个下午所耗去的精力,让粉娃娃昏昏欲睡,再揉揉眼,她的身子已然倾倒在素帛上,拿成叠的书册当枕头,轻轻憨呼,不一会儿竟就坠入了梦乡。

  睁眼,景色依旧,只是转为橙橘的夕阳已经没有半分恼人的热气,只剩薄橙的暖色包覆着大地万物,那是夜将至前的情景。

  大树的树影拖得好长好长,遮蔽了菊圃一隅,花丛间伫立着一道背对她的身影,那人,身形依旧不丰腴,但越发高挑秀逸,褪去了男孩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洗炼而沉稳的当家气势。此刻,他微弯的身躯正贴近着一朵大白菊,像情人呢喃私语般,偶尔侧过身,雕刻似的侧颜俯向菊朵,怎么看都犹如一幅精心描绘的画中司菊之仙。

  由混沌中渐渐恢复神智,景色依旧,而她所在之处,却是梦境后十多年的现在。

  又梦到头一回在此地遇见那大男孩的情境。那年,也是满园菊意,里头有着小粉娃及大好人哥哥。

  大好人的称谓仍在,她却不能再叫他大哥哥,只能恭敬地唤他“三当家”。

  梅庄三当家,梅舒迟,主子。

  以前年纪小,以为主子是甜糕还是咸粥什么的,自然兴不起任何惶恐尊敬,只当他是一个陪着她放纸鸢、打秋千的好哥哥,年岁越大,懂的事越多,竟也相对地抹杀了她始终搁放在心头那段最无忧的甜蜜记忆。

  主子,是用来尊敬的,爹爹不只一回同她这么训诫。

  她随着卖身予梅庄当长工的爹入梅庄糊口饭吃,迄今已十多载,她由一个粉娃娃变成了豆蔻少女,而他,从大男孩变成了男人,时间不会为任何人驻留,冉冉流逝的,除了回忆,或许还有更多来不及萌生的情慷……

  “姗姗,醒了?”

  几乎在梅姗姗坐直身同时,菊圃间的梅舒迟亦回首说道,带着她梦境中不曾变过的温和浅笑。

  揪紧那件覆在她身上的男性长衫,上头有着属于他的菊香,他总是不顾自己一身单薄,将长衫脱下给她当被衰,任自己在秋风中忙碌,也不怕受风寒。

  天底下哪有主子只担心自家奴仆的健康而忽略了自己?

  “三当家,我又……”又在上工时打盹了!这对一个本该亦步亦趋随着主子上山下海的护师而言,简直是不可轻饶的重罪,单凭这点,她早有千万次的机会被人给赶出梅庄。

  可是,梅舒迟从不多加责备,甚至将她的偷懒视为理所当然,每日时辰一到,他便往这处最偏远的菊圃走来,身负守护重任的梅姗姗势必要跟着他一同前行,然后,梅舒迟会撤了其余的管事或小厮,独留下她……啃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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