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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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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受了风凉,但是高烧中不断喃喃呓语着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却更显示出这是心病——而医生或他都无能为力。 赤罕单于最重视的阏氏病了,原先预计要联合西岛灭东霖的计划也顺势搁下。这一搁便错过了时机,想灭东霖既然不成,照着合约走至少还有既得利益可拿。桑耶虽有怨言,也知此时的撒蓝兀儿是听不进的。 赤罕骑兵便如当初与东霖所议那般,出兵击退了西岛。随之是严寒的科天,赤罕人偃旗息鼓,守着家人与牲口过冬。也只有这个时候,撒蓝兀儿能暂时抛开单于的身份,以丈夫的立场守在她的病榻旁边看护。 或许是因为这样,慢慢地烧退了下去。只要醒来时见到撒蓝兀儿,她下一次晕迷的时间就会缩短一些。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的病终于好了,整个人瘦了一圈,清瘦得似乎用一只手掌就可以举起来。 但是除此之外,更明确的变化是她的眼神和气质。 很难以言语确切地说出她哪里有了改变,但是熟识她的人都感觉得出来。她在两年中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这一病改变了更多…… 她地偶尔出神一会儿,然后接着和走进来探望的人说话。那像是一直随风飘零的种子终于找到了能生根的地方,依在撒蓝兀儿怀中的女子,第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她全心信任着的…… 不像之前,即使再怎么亲密,她与他之间就是带着一些心机——虽然这样也很有趣,但时日一久,总难免有些疲惫。而现在,似乎某个始终少掉的部分回来了,经过那场重病,也磨合到了能够坦然注视的地步…… 撒蓝兀儿现在只是安静地等着,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对自己说出答案,而不管那个答案是什么,他都无需再担心失去——不论是她的生命,还是她的心。 尾声 砖红的墙依着青色琉璃瓦,守卫庙宇的圣兽居高临下。燕尾飞上了蔚蓝的晴空,浓绿的山林里香烟缭绕。 站在山道起点仰望着这座庙宇,归宁省亲的靖宁公主、赤罕人的宁胡阏氏一脸愕然,揪住了身边戴着皮帽,帽缘阴影遮去了不少脸部线条的男人,只有细不可辨的喃声重复:“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你到底是来这儿做什么?”镇远修的嗓门在一片静谧的山林里格外地大:“这座庙虽然不大可香火盛得很,为了你要来这里,我特别封崇山峻岭一日,天晓得多少善男信女要赌咒骂我啦!真是狗屁!” “庙?可是它应该是个道观……一个荒废了很久、断垣残壁的道观……” “端也好观也好。”大汉显然不甚了解庙和观的分别,只是不耐烦地叹口气:“你要是想赏景,多的是名胜可以带你夫君去瞧,何必来这鸟地方?要是想许愿上香,那就快点上去随便祝告一下说些废话咱们就走吧!” 静了静,她提起裙角飞身上了山道;久不穿的西极服饰对她的行动并没造成太多的影响,反倒是紧追在她身后的男人显得有些担心,似乎是随时准备接住她踩到裙角滚下来的身子。 公主归宁,单于理论上是留在赤罕议事。男子这一路以帽遮面,几乎不开口说话。 除了公主和镇远侯,没有特别注意过他的存在。毕竟,若是让人知道赤罕单于竟然孤身随着阏氏来到西极,即使两国有和亲之谊,政坛诡谲,是敌是友往往只在转眼之间。 冲进了庙宇正殿,落在眼里的那尊神像叫她瞬间傻了眼。那是个全身透红的小儿像,手里拿着一柄装饰奢华的匕首,冷冷睥睨着座下的每个人。 撒蓝兀儿走到隔壁墙上看着建庙起缘的铭文: “……天降神童,为吾等收拾此山妖孽,自此风调雨顺、保我乡民万世太平。故建庙祀奉……”结尾的署名日期,是八年前的冬末春初,正当此时:“看样子是新建的庙宇。” 手指着铭文中的某段: “这庙的前身的确是个道观,这又怎么样呢?昭君?” “那把匕首……哈、哈哈……”她突地笑出声来,边笑边落泪,撒蓝兀儿走到她身边轻轻扶着她:“昭君?” “撒蓝……”她笑着哭着投进丈夫怀里:“那是我。哈哈哈……真是好笑,那是我。天降神童?建庙祀奉?已经有人建庙祀奉了呢,撒蓝,哈哈哈……” 笑了一阵,她抓住夫婿的手,带着他往庙的后山方向跑。撒蓝兀儿没有问,就任她带着自己走。 出了后门,是庙祝辟的菜园子。再往上走,终于渐渐失了人迹。 丛林隐密,兽径难寻。西极的衣物终于造成了困扰,她不断地撩开挡路的枝叶,无视于撕裂开的裙摆,显然对自己要去的方向十分肯定。撒蓝兀儿一叹,将她拉到身后,抽出配刀照着她的指示砍出一条路来,一面意识到这些拦路的枝枝叶叶似乎是新长的。 路终于到了尽头,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石壁。石壁上头,有不自然的石块堆叠,昭君踉跄扑上,开始将石块狠命拨开;撒蓝兀儿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她,既然她没开口要求,他也不会主动帮忙——毕竟,这是她的过去,要由她自己面对。 石块终于散落开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既黑又深的洞穴。 大人必须半躬着身体才能进入,一股湿凉的空气扑来,带着微微的霉腐味,昭君却怔了,呆呆看着洞穴没有别的动作。 撒蓝兀儿这才走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跪倒,握住了她的手:“昭君。” “撒蓝……”他的手似乎让她下了决心,她直直望着前方的黑暗,轻轻低语:“阿奴在里面。” “……阿奴?” “嗯。”点了头,她的眼神变得很遥远:“阿奴,是在我十岁以前,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虽然她不喜欢入宫、不喜欢当宫女,常常抱怨这抱怨那的……可是她照顾我长大,对我一直都很好……对我来讲,她比亲娘还像我娘,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是东霖皇女之事,撒蓝兀儿已经知道。静静听着她说,他没有答话。 “八年前,东霖城破。阿奴奉命带着我往西极逃难……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对世事人情全无概念,盘缠、首饰、珠宝,不过数日就被骗被抢,身无长物。连讨个馒头屑都要被嫌被赶。” 笑了一笑,神色满是凄然:“我们又饿又累,又怕追兵,逃到这个道观的时候,我们避开了人群,找到这个小穴栖身。 “看到阿奴饿成那样,又累又寒,连张口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我第一次决心偷东西。我看上了一柄匕首,很漂亮的匕首,别在西极官兵腰上,上头的宝石,可以换来一顿好吃的、还有暖和的衣服穿。” 微微侧颈,她像是有点累,撒蓝兀儿盘腿坐倒,让她靠进自己的怀中何处。昭君笑了一笔,安心地吁口气,终于继续: “我偷到了。虽然过程很惊险,但是我偷到了。 “东霖的皇女竟然沦落到要去偷东西维生,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带着匕首我兴高采烈回来找阿奴,却没注意到,西极官兵原是来搜捕我的…… “我回来这儿找阿奴,阿奴不在。我等得累了,就在洞里睡着……”微微一颤,她突地没了声音,撒蓝兀儿拥着她,轻声安抚着:“没关系的,昭君,你不必说出来。” “……我带你来,就是要说给你听。”她低低应声,水气又聚拢在她的眼睛里头,抬手握住自己的颈项,她的声音虚软:“惊醒的时候,我被扼住了脖子。” 洞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有人潜进来扼着自己的脖子不断用力;她死命踢脚挣扎,脖子很痛、不能呼吸,意识愈来愈模糊的时候,一滴冰冰凉凉的东西掉在脸上,然后她听见了对方的哭泣…… “那个人哭着,说对不起我。”她静了很久,神情木然:“就那一句话,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只要交出安国公主,不论死活必有重赏。她为什么忘了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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