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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少女没有应声,手上紧捏着一样东西,指缝间透出了莹莹的绿光。

  使节们带着少女走进西极将军的帐篷时,将军露出了非常讶异的表情。

  公孙祈真上前解释了少女的来历,并托对方回程时将少女带回西极;那位名唤王谦的将军只是沉吟了一会,眼睛却一直往少女身上打转。少女没有什么反应,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直到将军点了头,命人将少女带去休息。

  “阿奴……你……你要保重。”

  “先生也是。”少女一点头,正要离开,却又突然回过头以西极语问了一声:“先生,你为什么叫‘祈真’?”

  书生一愣,蓦地想起了当日初见,少女对着他叫出了自己的本名。那果然不是错觉?他怔视着少女,讷讷开口:“你、你果然知道……”

  “你叫祈真,是因为你的心上人,名字里有个‘真’吗?”

  少女的问题,再度勾起了已经相当遥远的回忆。他突然不想隐瞒、也不觉得有何需要隐瞒了。淡淡苦笑,轻轻颔首:“她的闺名,是芳真。”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雪妃的名号,是‘雪’妃呢?”少女望着书生,后者露出一丝带着凄楚的微笑,再次点了头。

  “是吗?”少女喃喃自语着,终于跟着领她去休息的下人举步:“那么,我就原谅你吧!”

  最后一句几乎是说在她嘴里头,书生完全没听见。他只是以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她离开视线,又在使节结束谈话之后,再三拜托将军好生照料少女,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西极营地,回返龙城去复命。

  赤罕人一离开,王谦撂开帐子就往公主所在的那个豪华帐篷走。如他所料地,里头已经哭成一团。

  “公主!您总算回来了啊!”一直被王谦强迫当公主替身的侍婢巴着少女的衣角哭得涕泪横流:“您要是再不回来!阿碧就准备要悬梁自尽了!阿碧虽然命贱,却也不想嫁给赤罕人啊!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您要是不回来阿碧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呜哇哇哇……”

  “够了!”大汉吼着这个一路上哭闹得众人食不下咽的聒噪女人,将她赶出帐外:“公主回来了又怎地?她要是不想嫁,你就得给我嫁过去!现在老子有话要问,你还不快滚!”

  王谦一句话又让侍婢发狂地哭叫起来,不耐烦地一挥手,两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架起喊叫踢脚的侍婢将她拖出了帐外,终于静下来的时候,少女总算抬起眼,对着他露出笑容,“干爹,我回来了。”

  “你!”王谦看着好几个月不见的少女,记忆里的跳脱顽皮任性无赖……突然都看不到影子,他不习惯地张口,说了几个字又闭嘴,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这张脸……你的伤……变得这么黑又丑的实在……”终于忍不住爆出一串粗话,他重重一拍公主帐里的华贵家具:“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我王谦不记得有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女儿!!”

  “我比你先到赤罕了呢!”少女语调平平地冒出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李成高刚说你赌过咒,要是我比你早到,你的名字要倒过来写。”

  大汉一窒,瞪着少女半晌。

  两个拳头握得喀喀作响,本来站在公主帐外看守的士兵都捏了一把冷汗,开始朝着外侧移动,一面为太过老实又因为兴奋过度说溜嘴的李副将军暗自祷告。终于,帐内爆出了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好!倒过来写就倒过来写!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王谦今日改称签王——真是抽了下下签!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会把你这个逆女捡回来?!气死我也!”

  少女眨了眨眼睛,看着大汉又吼又叫,突然问了一声:“说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捡我回来?”

  王谦一愣,再度仔细看了少女一眼,然后他重重一哼,一屁股坐倒:“现在才问?”

  “现在才想到要问。”

  “你呀!”大汉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在街上被称为什么?”

  “不知道。”少女淡然垂眉:“不过我记得,我是拿了人家铜钱,要去杀你的。”

  “凭你那三脚猫工夫不要脸的伎俩也想撂倒我王谦,真是笑死人了!哇哈哈!”王谦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三声,蓦地沉下脸:

  “虽然你只是个引开注意用的小角色,但你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太可怕。我不能放着你继续下去,反正我没儿没女没老婆,捡你回来也不会有哪个闲人敢多说一句,就这样,简单吧?”

  少女没有反应,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终于,她又抬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跟着你回来?”

  “谁管你为什么?”大汉鼻孔一哼气,胡须都为之翻飞:“你不肯我也会架你回来,不然你现在早就被杀了不知被野狗啃成什么鸟样子!”

  “我跟着你回来,原本是想报仇的。”少女没有理他的话,只是轻轻缓缓地开口:“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西极的大将军,在你身边有很多资源可以利用,所以我就暂时算了……现在想想,其实我根本也不在意那个什么仇的啊……真好笑……”

  大汉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报仇?你在说什么?”

  “你杀了我亲娘。”

  这简单一句话,却叫男人虎地跳起来大声吼叫:“喂喂喂喂!你这死丫头不要含血喷人!我王谦自出娘胎,从没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杀过人!更别说是杀了西极人!你竟敢说我杀了你亲娘?有一分证据才能说一分话!”

  “我亲眼见到你杀了我娘,不需要其他的证据。”少女托腮望他,一脸无聊:

  “还有,我何时对你说过我是西极人?”

  男人顿住了呆呆望着她的脸,自她十五岁入宫以来,就只有几个月前见过她一面,他向来不怎么在意人的外貌,对女儿的面孔其实也没花过心思凝望,但是这一望,却叫他隐约想起了什么……

  “我是……杀过一个女人。”他终于开口,铜铃大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少女的脸看:“我原本不需要杀她,但是她疯了似的拿着剪子冲过来,当时我领兵已久,杀进皇城,根本无暇去管谁该杀谁不该杀……”

  “她不是疯了似的,她是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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