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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以前是打算一直待在军队里。”别的国家他不清楚,但是大辰无论在诸王之国时期、刚要朝兴盛之路起步的年代,或是正逢内乱的此刻,对军力的重视与要求从不松懈。在大辰军队里,实力就是一切,军纪就是铁则,他习惯这样的环境,倘若回到官场就没那么简单了。“但现在……”他刻意顿住,彷佛也没有往下说的打算。

  “现在如何?”慕容霜华追问,听到他想在军队里待一辈子,她一颗心直直往下沉。是什么原因,什么情感,她还有些不确定,但她就是自私地想要他远离危险。身为大辰未来的女皇,怀有这样的私人情绪是否太不应该?

  起风了,蓝非脱下自己的披风往她身上罩,在替她系妥胸前的革带时说道:“我在圣山的囚室里对你说过了。”他笑着,不远处有哨兵在执勤,他忍住没吻她。

  “……”他说过了?说过什么?慕容霜华努力地回想,却只能想起他脱她裤子,还问要不要替她吹口哨。虽然这段回忆让她又羞又窘,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得弄清楚。“说了什么啊?你要是趁我昏睡时讲的可不算数……”虽然疑似忘记他说过的重要话语让她很紧张,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蓝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恐怖。

  慕容霜华讨好地甜笑,“再说一次嘛!”装可爱有没有用?

  蓝非脸眼角一颤,冷着脸,平静地开口,“不如你把在树林里昏迷后记得的事情说一遍?”这一个多月来,他早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我记得你叫我闭气!”这很值得夸奖吧?她可是忍住想吐的冲动记得他的叮咛。“然后我在囚室里醒来,”她说她想小解……嗯,再往前好了。“看见你受伤了,在包扎你的大腿。”她又瞥了一眼他的腿,见他脸色还是难看得很,她尽可能让自己露出无比关爱痛心的神情,“还很痛吗?”

  “……”她忘得一干二净!蓝非没有流露出自己的不敢置信,脸色却是铁青的。仔细推敲起来,摆脱瘴气的影响后忘记当时的事,确实很有可能,这也怪不了她。他努力平复震惊的情绪,退了开来。“谢殿下关心,末将无碍,殿下早点歇着吧。”

  咦咦咦?他是不是生气了?慕容霜华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很肯定蓝非在生气。而且,她已经好久没听这人喊她“殿下”,称自己“末将”,这回他甚至默默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等等,蓝非!”她火速追上前,“你为什么生气,好歹告诉我吧?”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未将不敢生殿下的气。”

  不敢跟不生气是两回事吧?“是不是跟在囚室里发生的事有关?”她不想把小恭留在囚室里错了吗?呃,不对,好像有什么是她忽略了,或者……忘了?

  蓝非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他自己也没想过,若是她根本忘了当时发生的事又该如何?眼下他竟连自己的心绪都无法控制。“没有,殿下不用费神,还是早点休息吧。”他说罢,转身招来哨兵护送她回帐篷,自己先一步走远了。

  “还说没有生气。”她真是领教他的别扭了!慕容霜华没好气地看向奉命前来护送她,一脸无辜的哨兵。“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她气得想跺脚。

  蓝非先和父亲通了书信,然后便请慕容霜华领头,带着鹰军与罗赛族勇士以凯旋之姿光明正大地进入天京。

  鹰军扬威大漠,救回皇女,也带回罗赛族大酋长对大辰的友谊,这是何等光荣的大事!老百姓纷纷涌上街道欢呼与喝采,燃放烟火与鞭炮,孩童们更竞相目睹英雄们的模样,发下豪语,未来也要参军为国争光。

  他们的公主历劫归来,风采依旧……她始终是大辰上下最引以为傲的嫡公主,天京的老百姓都记得去年她十七岁生辰时,来到炎帝城高墙上接受百姓祝贺的情景。她微笑的模样,一举手一投足,活脱脱就是老百姓心目中女神的典范,她甚至把各国王子送来讨好她的贵重礼物,全都换成黄金和白米,用以慰劳士兵和百姓,天京因此为她燃放了三天三夜的烟火。

  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经过磨难的嫡公主比记忆里更加雍容大气了。此刻她身上没有任何珠宝饰品,穿着一身雪白布衣,骑着高大的白马,身后鹰军将士在左,罗赛族勇士在右,全都纪律森严地由她率领着入城。百姓们看见她昂首挺胸、浅浅微笑的模样,虽然行大礼是不可忽略的规矩,但那当下与其说他们是迫于皇室的权威,不如说是发自内心地赞叹崇拜,纷纷朝她跪了下来。

  无须任何冠冕与仪式,她已经是人民心目中的女皇,她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回到了炎帝城。

  等着她的,是造成她这数个月来苦难的始作俑者,站在未央宫前九十九阶的高台之上,一身玄黑金龙袍服的慕容黎冰。

  她的微笑不变,握住缰绳的手,指甲却陷进了掌心。

  蓝非向她说了凤旋的请求。

  更呕的是,凤旋原本应该是她的夫婿……虽然她现在很庆幸,她突然发现她喜欢的不是凤旋那一型。可是就连凤旋当初都会顾虑到她的颜面,不愿当众拒绝她的指婚,现在却要蓝非来求她,求她放过这个差点害她死于非命、死在异地,也许还死无全尸的皇姊!

  更别说这女人还是逼宫才得到了皇位,根本应该拖下去斩了好呗!

  慕容霜华深吸一口气,看着高台上那道纤弱的身影,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远远地看着这个皇姊,不能理解她为何总是那么羸弱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她还曾经无意间目睹黎冰衣袖下怵目惊心的伤痕……

  当时她吓着了,那些伤痕新的旧的叠在一块儿,好可怕。她甚至吓得告诉自己也许是她眼花了,毕竟谁能欺负皇女?

  多年来视若无睹,彷佛不关己事,这数个月的遭遇就是她的报应吧?她叹口气,也只能这么想了,虽然她不认为她能插手长乐宫的事,谁知道插卜之后会不会让慕容黎冰更凄惨呢?

  她走上台阶,慕容黎冰眼里的怨恨与泪光让她哭笑不得。

  她不曾抢夺她任何东西,不曾真正伤害她,不是吗?而她却抢了她的皇位,让她在被绑架后饱受折磨。

  她……在那当下是心高气傲的,从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对旁人的怨恨只觉得可笑。在她的认知里,她只不过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难道她没有得到那些,旁人就能够得到吗?难道她应该为自己拥有的,向全天下的人谢罪吗?

  她以为自己不会愧疚……笑话,她历劫归来,为什么要因为慕容黎冰的憎恨和不甘的眼泪感到愧疚?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害了鹰军多少弟兄为这桩任务白白送命?

  她以为自己绝对有资格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站在慕容黎冰面前“请”她让位,但是当她对慕容黎冰说出父皇给了她真正的传位诏书,令慕容黎冰慌乱不已,像濒死的动物做出最后反击般扑向她手中的诏书,那一刻她心中一颤,却直觉地闪身回避,然后太迟地转身想拉住她……

  她看见雪白的台阶上那一摊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幸而蓝非及时飞身上前来抱住慕容黎冰,才没有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是她害的。

  慕容霜华在御医离开后,独自站在未央宫侧殿稍间的门外,看着躺在床上作肿的菇容黎冰。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曾经看见慕容黎冰一个人蹲在花丛深处,小心地、压抑地、轻声地,哭泣。

  如果那时候她能走向她,对她伸出手……如果她曾经分给她一点友爱与温柔,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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