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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周前他轰轰烈烈地欠下了债,一周来他第三次匆匆忙忙地还这笔债。

  咿呀一声,他推开病房的门进了去,瞟一眼病床上那个人,放慢了脚步,无声地坐在一旁。

  他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声。两天前医院通知他要将她从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那天他来医院的时候她正睡着,就像现在一样。快点醒来吧!他在心里求她、求天。

  他咽下呼吸里的紧张。真是什么跟什么,那一夜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飘忽的身影便朝他的车首卷了过来。如闪电、如雷轰,惊心动魄的一幕,霎时又闪过他麻木善忘的脑里。

  病房里的空气因为空调的作用,既不闷也不热,又闷又热的是他的心。自由无束的他虽不是天天以潇洒为食、浪漫为饮,但这样的午后他原可以待在任何一个有着同样令人舒适的温度,却没有药味的芝兰之室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瓷杯,细细品尝那千研万磨后的香醇。

  “唉──”他终于叹出声来。

  年少时的他,因为优渥的家境所以不懂得感伤的滋味,总是埋怨所有人世间的悲哀都得靠自己的想像去模拟。没想到轻狂的下场就是经历了三年前宣告结束的婚姻以及在三十岁生日前得到这样的报应。

  “醒醒吧,证明我是无辜的。”他默祷着。

  算了。他是心里郁卒罢了,人家可是身受重创。虽然没有脑震荡,可那一脸一身的伤,任谁见了都不忍。他是肇事者,除了同情之外,还多了一分歉疚感。

  她脸上的擦伤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这脸型倒蛮投他的缘,圆一点太圆,尖一点又太尖。

  时间在他的无措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看累了,等烦了,他打起瞌睡。

  一片呼喊声,一片嘈杂声,一阵激动的骚乱,一阵骚乱的激动在她脑中展颤、扩散着。她突然张开双眼,伴着一身冷汗。意识苏醒之后,她才想起自己还躺在病床上。这两天她总是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浑浑噩噩地醒来。她知道自己出了意外,虽然那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倒楣鬼吧?倒楣的人通常是好人。他应该是个好人才对,至少他没有“肇事”逃逸。听护士说,他已经来看过她两次了。

  看他长得斯斯文文,一身穿着有着现代雅痞的慵懒风格,医药费对他来说可能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思及此,她的良心不安稍减。毕竟,连累一个无辜的驾驶人是她一时冲动下来能想到的问题。

  待会儿他醒了,她要向他道歉并道谢。有个人陪在自己身旁的温馨画面,让她感动莫名。

  看着看着,仿佛他的头顶就浮现一圈光环。她突然很想和他说话,哪知一张开嘴便发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决定伸手去拿桌上那杯水。

  上了石膏的右脚使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高难度。一个免洗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并不惊人,倒是她“啊”的一声划破了一室静谧。

  “怎么啦?”他惊吼一声,几乎令整个病房颤了一下。

  “对不起。”她果然向他道歉了,但理由已变成单纯的因为将他吓醒。她挣扎着要坐起身。

  “别动!”他厉声阻止,眼神中满是不悦,她于是没敢再动。“想喝水是吗?”问着他就转身去倒水,扶她坐起,喂了半杯之后又坐。

  “谢谢。”她也向他道谢了,但只为他喂自己喝水。

  “不客气。”他不甚愉悦地接受她的道谢,两眼直盯着她,愈来愈严肃的神情令她低下头去。

  她知道他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他才是投手。希望他别太盛气凌人才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领罚,她全身的血液全朝脸上涌来。一定是她刚才的表情明显地透着心虚,要不然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看她。

  原来他不是什么头上顶着光环的天使,那就活该他倒楣。闷哼一声,她昂首,正襟危坐。重新摆出一副无端受到意外伤害,然后等着他道歉的样子。

  察觉出她面部表情的微妙转变,他的严肃褪去不少。寻思着眼前的她如何能在惴惴不安的眼眸中燃烧起咄咄逼人的火焰──在短短的瞬间。

  “你叫什么名字?”他饶富兴味地问出这个原本令他气结的问题。一个病患连名字都不肯告诉院方,难怪医生一度以为她被撞得失去记忆。

  “戚幼吾。”

  “哪个?”

  “亲戚的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幼吾。”

  “几岁了?”他略微放松地往椅背靠去,好歹已经知道名字了。

  “下个月满十八。”她的声音低沉许多,脑海中浮现的那组数字,天底下恐怕只有自己一人记住。

  他点了点头。

  “你就是开车撞到我的那个人?”她自嘲着这是废话一句,他不是天使,更不像社工,自然就是那个倒楣鬼了。

  “我撞到你?”他扬着眉问,声音里是浓浓的不悦、重重的不平。虽然几天下来他已习惯了自己“肇事者”的身分,但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质问,他无法漠视自己无辜的感觉。

  一句反问,问得她不得不拾回刚抛掉的心虚。心虚气软的她忽地放声大哭。

  “你哭什么呀?”

  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他一时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去哄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别哭了,拜托。”他取了两张面纸给她。“医生说你巳经没事了,半个月之后拆石膏,到时候你就算完全康复了。”

  “你是说我可以继续在医院里住半个月?”她还在抽噎换着气,却问得兴奋无比。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格外清亮地望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住在医院里?”诧异充满他顿时睁大的双眼,他指着病床问她。

  “你刚才不是说还要半个月才能拆石膏?那就是说我还可以在医院里住半个月呀?”

  “不是。”他气急败坏地回了一声。

  住院费不是让他生气的原因。虽然她的家人一直没有出现,的确使他免去面对家属责难的窘境,可是如果她继续住院的话,那么基于道义责任,他少不了还得往医院跑上个几趟,这他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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