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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他不是没看她哭过,可像眼前这样的景况还是头一遭。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没完没了地往下滴落,一把眼泪还外带一把鼻涕,夹着急急的抽噎声,一副就快要气绝的样子。就算哭得快断气了,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盯着他。好象如果他再不承认是他偷亲她的话,她就不管什么隔墙有耳,准备放声大哭了。

  管他的!去他的左邻右舍,去他的三姑六婆!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解放了声带,哭了个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尹仲尧只看过一个人像她这么哭过——他妈。小时候他看妈妈每次跟爸爸吵架,吵到最后就是这副德行。原来女人在她这种年纪就会用这一招了。闷哼一声,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她拽进浴室里,打开洗脸抬上的水龙头。

  “洗脸!”他放开她,要她清理门面。

  她是卯上他了,杵在镜子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

  “还看什么啊你?够丑啦!”他索性按下她的头,然后自己动手替她洗脸,还捏着她的鼻子要她把鼻涕擤掉。她也就不客气地把一肚子火全奋力集中在那一把把鼻涕里,用力擤在他的手上,他则默默地替她把脸洗干净了。

  “拿毛巾给我呀!”她还趴在那里。

  “我家没你的毛巾!”

  “拿一条新的给我不会呀!”

  “我不知道我妈把毛巾放哪。”

  她只好用手挤掉脸上的水,再甩掉手上的水。“让我出去啦!”她推了他一下,那么大个人堵在小小的浴室门口,让她有窒息之感。

  “你刚才说我——偷亲了你?”他没打算让路。

  “本来就是。”还理直气壮。

  “那——以后不让我偷亲了?”

  “对啦!”

  “好,”他双手往胸前一交叉,很慎重地告诉她:“那我以后不再偷亲你就是了。”

  她没想到他竟承认了那是偷亲,而且还承诺不会再越矩。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

  “那——你可以让我出去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可就不是一点点失望而已了,根本是有气无力,沮丧到了极点。

  “请便。”他先闪回房里去了。

  她又跟了进去,两眼无神地盯着地板。

  “还不回家啊?”他在书桌前坐下,翻了翻笔记簿,大约是想念书了。他可是什么都得靠自己,不像她还有个人专供咨询。

  “尹仲尧,上大学是不是很好玩啊?”她摆明了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半趴在他书桌上,手支着下巴,眨着她刚被泪水冲刷过的晶亮胖子,无限神往地问着他。

  “要玩上哪儿都能玩,不一定要上大学。”他边看笔记边回答。

  “喔——,那就是说,我不一定要上大学喽?”她听的跟他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他头都不抬,大手往她后脑勺一拍。“你少断章取义好不好?都快上高三了,还考虑上不上大学,你要是不想念大学,当初就不该上普通高中,应该去念职业学校才对!”

  她一反常态,没顶他的话,继续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他说的那些她当然懂,也许她想听他说些鼓励的话。

  “我是怕考不上嘛。”

  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那声音里的哀怨。女人的善变由她身上可见一斑。

  记得她才上国一就整天信誓旦旦地说非北一女不读,言犹在耳呢,她却已是这副胸无大志的德性,当年的女豪杰今安在哉?当真是因为没了假想敌可以激励她的斗志才变得这么没信心吗?原来他哥对她的影响力还不小呢,可惜他哥当兵去了,不然随便找个假想敌骗骗她也好,至少她书会读得起劲些。

  不!不能让她成天只知幻想,老是活在虚无飘渺中,她该为自己而活,不论做什么,都应该是为她自己——或者是为他,尹仲尧。

  “你一定考得上的。”

  “是啊,多考几年总会考上的。”她幽自己一点。

  “我没跟你开玩笑!”浓眉一敛,他正色道:“你明年必须考上大学。”

  “你别说得那么严肃好不好?我爸妈都没要求我一定要考上。”

  “我要求!”他凛然宣告。

  “凭什么?”她一双眼珠子三五八万地往天花板瞧去,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凭什么?他盯着刚承诺不再偷亲的红唇思索着他凭什么要求她。就凭他一路陪她长大、等地长大,凭他对她有求必应,又教功课又教吉他的,凭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凭他——算了,说了她也不会懂的,就算懂了也不见得领情,这个反应迟钝的笨蛋。

  “凭我吻过你。”

  “你说什么?”她的大眼立刻盯回他脸上。“唉,你别忘了,你刚才答应不再偷亲我的。”

  “我没说要偷亲你呀。”

  “那就好。”

  “我要吻你!”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用两片唇牢牢攫住它的。

  他果然不是偷亲。这一吻他可不像前几次那样蜻蜒点水式地轻触她的柔软,而是扎实实地狂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好可怕!他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被他紧紧抱着却丝毫不愿抗拒,噢不!她的手绕在他颈项上不放呢,她好象该说点什么才是。

  “你害我做坏事。”她软软柔柔的口吻,一点也听不出有埋怨的味道。

  “回去吧。”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你再继续待在这儿才真会害我做坏事呢。”

  他坐回书桌前,而她回家去了。

  七月初,整个眷村陷入一片人仰马翻的搬家浪潮之中。前后不过几天光景,昔日人气沸腾的眷村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大伙虽不似从前住得那么集中,倒也没离得太远。几乎所有人家都租了附近的公寓房子,进出还是打得上招呼。尹家和韩家不再毗邻而居——韩家住四楼,尹家住二楼。他们为了节省房租,同时选上了这栋两房的公寓。尹母人胖怕喘,不想每天爬四层楼,于是跟韩家商量,要了二楼这一间。

  所以,尹仲尧大四这一年注定要继续接受韩彦瑶随时会出现的骚扰。到了高三下学期,她格外的用功,显然为了考上大学要做最后的冲刺。她是村子里少数选读理科的女孩之一,各家伯伯妈妈莫不啧啧称奇。在尹仲尧看来,那些长辈无非是少见多怪。她读理科有什么好奇怪的?粗枝大叶的她,数理头脑好得很呢,反正不是个绣花枕头就对了。

  “尹仲尧!”

  这不就来了吗?有门铃不按,永远大呼小叫的替他打知名度!

  “尹——尹妈妈。”一见开门的人不是尹仲尧,她立刻敛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尹仲尧在吗?”

  “在在在!快进来吧。”尹母迎她进屋。“仲尧!彦瑶来啦!”她习惯性地扯着大嗓门。“他人在房里,你进去找他吧。”说着,她就进厨房里洗碗去了。

  “你在干嘛啊?”韩彦瑶盯着书桌前他的背影问道。

  “准备研究所考试。”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身面向她。“你又来问功课啦?”

  “对呀!不然我来干嘛?”她把手上一堆课本和参考书住他桌上一搁,一看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又到饭桌旁搬了一张进来。“快点!先教我啦!”他的事不能比她的重要。

  英数理化统统来,忙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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