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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救我!Dama,救我……”她放声呐喊,出声啜泣。

  “依娜,醒醒,依娜,你醒醒!”

  她极力挣扎,数秒之后,她才发觉并非有人在抓她,而是有人在摇晃她。

  她坐起,茫然地注视着晃动她的人,等焦距调清楚了,她才看清楚他是陶健方,她的丈夫。他——终于赶在新婚之夜结束以前回来了!

  “你又作噩梦了,依娜!”他用的是肯定句,并用着他平日极少对她表现的关切眼神注视着她,有力的大手紧握她的。“你似乎总是作着极可怕的梦,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依娜!”他出乎她意料地抽出手帕擦拭她颊上分不清是汗是雨的水渍。他的眼神,是试探的,却也是善意的。

  与他同居两年,她认为不曾在他的枕畔作过类似的噩梦,而她也一直以为她已脱离多年前的那个阴影,可是他说“又”,那意味着她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惊声尖叫,而如今噩梦再度来袭,阴影再次笼罩——

  哦!在他难得的柔情善意当中,有种冲动的感觉在她心底扩散。她多么希望能够不顾一切地冲破横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心墙,能够无避无讳地朝他倾吐她所遭遇过的伤痛,以及她的所思所想、所盼所望。

  可是,她能吗?

  能让他知道她为那一段挥之不去的噩梦所背负的心痛?能让他晓得她有个因遭强暴而崩溃并住进疗养院的姐姐?能让他了解她愿意不计一切只为她的族人姐妹,那些不幸被推入火坑的雏妓女孩拼命奔走请命?(那的确像是一种“拼命”。之前有过许多次,她曾接到不明人士的恐吓电话,威胁她最好不要再介入或阻挠色情仲介进入山里“物色”女孩。而对扼止雏妓的产生这件事情她有拼命三郎的精神,但其间重重的困难与艰辛,又不是她一个人菲薄的能力所能及的——)

  唉!她能吗?

  她不得不担心她那由着水仙花族类般的贵族生活所养成的贵族心态,她不能不提防他再次嘲弄她是只有一些“扭曲原则”的“小小”道德家。所以,她只能抑扼自己想向他一吐为快的冲动,只能把她的阴暗面淡化为一则笑话。

  “那是一只抓着我上摩天轮的巨猩乔扬,喔,不对,它比较像一只无坚不摧的酷斯拉。”她故作幽默地摊摊手。

  陶健方可不是傻瓜。在她脸上余悸与某种阴影仍共存的时候,他绝不相信她梦见的是那些既抽象又笨重的电影怪物,但他也不相心在这一时刻蠢的去揭穿她。

  “你梦见它们抓着你?”他故作好奇地问。

  “不,对,我是说巨猩乔扬抓着我,酷斯拉则在后面追。”她变得有点语无伦次。

  “听起来,你才是这两出电影的女主角。”他假装严肃的置评!之后咧嘴而笑。

  看着他露出的雪白牙,她有点错愕于他久违了的友善,可是他微带揶揄的真诚笑容娇宠也温暖了她,使她不自禁的也为自己办出来的荒诞梦境咯咯笑了起来。

  而笑容是人类一切友好的开端。

  “你的梦里有没有我?”他温柔地拭去她颊畔最后的一抹水渍,才收起手帕。

  “没有……不,也许有,你不知道,那只猩猩的眼睛有多像你。”她仍笑着,笑的纯真、笑的憨态可掬,笑的……发不可收拾。

  陶健方从没见过这样“笑”无忌惮的依娜,好像有点反常,但偏偏他又爱极了她这样的反常,爱极了她卸下冷淡的防卫面具的模样。“你说我像猩猩?”他努力地回想“迷雾森林十八年”与Discovery里所介绍过的猩猩群像,并试着抓耳搔腮、捶胸顿足地取悦她。

  依娜真的笑开了怀,她抱着肚子,笑的跌回枕上。陶健方伺机扑向她,抵着她娇小匀称的身躯蠕动了片刻,才说:“关于你的梦境,我还有一个疑问,‘Dama’——是什么东西?”他直视她的眼睛,追索着他想要的答案。

  她明显地愕了一下,却不愿破坏与陶健方这难得真诚与幽默的一刻。“Dama不是东西,是我的母语,指父亲。”

  健方相信她的说法,也满足了他的好奇。他轻轻噬咬她的耳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晓不晓得猩猩的求爱程序?”

  猩猩的求爱程序?“不……不晓得!”

  令人惊奇,陶健方安排了两夜三天的蜜月假期,更令依娜讶异的是,他建议到她的故乡——那个有好山好水、有她族人群聚的地方。

  他学着她之前要求他带她到香港去时的语气、强调:“我走过很多地方,对台湾的印象却绝大部份仅止于浮光掠影,你能不能够带我去走一趟,熟悉一下你的童年故乡?就当你我这段婚姻开头的一抹芬芳。”

  依娜惊讶于他记得她说过的那段话的每一句,并利用它来咬文嚼字;更惊讶于他会想上山去熟悉她的母族?!有片刻,极短暂的片刻,她曾经怀疑他的动机,但想起他带她去香港时的慷慨与毫不迟疑,即使要硬着头皮,带着这个与她族人的意识型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英国&香港的贵族上她的母族去,她也不该有所异议。

  话又说回来,他“毕竟”成了原住民女婿,带他去探索一下他所不知的世界,也未尝不可。

  于是,新婚的翌日,他们便驱车南下,径往贴靠中央山脉的那个原住民部落行去。

  进入部落前,他们一定要行经叶腾和何旖旎居住的小镇。依娜曾小心翼翼地留意陶健方的神情,而他一径的讳莫如深,不动声色。

  进入部落后,那一排排也算寻常的水泥屋舍映入眼帘,依娜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再次偷瞄了正转动方向盘的陶健方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变的兴味盎然。

  “你的家乡,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看起来比我们香港故居那些钢骨丛林有趣多了!”

  他的夸讲换来她挚然的一笑。“这是一个写满故事的地方。”她轻轻的说着,脸上有股空灵、有股恬淡。

  陶健方微侧过头瞥她一眼,突然又有点体会到她那种对故乡的孺慕与向往,而那令她变得相当感性化。

  “我喜欢有许多故事的地方,也从不错过任何故事。”他加足马力驶过突然变得有些颠簸的路面,置评并强调道:“假使你愿意,我不反对接下来的几天,你在我的脑海里填满这个地方的故事。”

  依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再次令她感觉惊讶,她以为他不会喜欢神话,尤其是那种几乎与他毫不相关的原住民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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