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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喜宴场内的喧哗令他几乎控制不了想往上皱的眉头,这是十年前那场车祸之后的后遗症之一,在吵杂环境中的惯性头疼。当然,这也是他喜欢宁静独处一隅的原因。

  但今夜是无可避免的一夜,在像个无情的掠情者般巧取豪夺了一个不甘愿的新娘之后,这只是他所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而他希望他终将不必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再付出更多代价。

  当然,那或许是值得的!

  他的新娘──黎水仙──完美的一如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新娘。

  原本就清秀婉丽的脸庞,被浓妆及白纱烘托的如梦似幻,窈窕高挑的身躯,被一袭剪裁简单却条优雅的象牙白色礼服裹住,更显出她身段的阿娜曼妙。

  以一个世俗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外表,她百分之百是个梦幻新娘的化身。他早就同意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足堪与她匹配的外表,至少他曾在许多观礼者眼中看到惋惜与不解。它们的含意是,“惋惜”一朵好花配了一个残废!“不解”残废怎能摘得好花?

  人们总是喜欢透过自己的眼睛去揣测事情,而他喜欢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的蠢像。

  话说回来,黎水仙的表现也一直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她让他差点也成了蠢人之一。

  最先,她用超乎他想象的勇敢来和他谈婚姻的“条件”,而他竟也蠢蠢的同意了她的所有(三个)条件,就眼前看来,他似乎有点亏大了,多看见黎水仙一次,他就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同意她的第三个条件──除非双方都有意愿,否则一方不得勉强另一方行夫妻之实──这个条件的确有点不够厚道,因为他发觉自己光凝视着她,心里就蠢动着无可解释的饥渴。

  他终于有点明了自己的弟弟庄琛为什么一直坚持无法放弃她,她是那种光是外表就甜美馥郁的令人舍不得放弃的女人。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条件也是好的,他不认为因残废而生活的像个修行僧的他,能满足这样一个“过尽千帆”的女人,况且,一想到她那被不知多少个男人看过的臀部胎记,他那无可解释的饥渴就会变成无可解释的厌恶。

  当然厌恶是相对的。他结论她开出这个条件的理由,是因为她憎恶为一个残废张开她雪白的双腿。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伤害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反而令他庆幸以后牵制她的是他自己而非弟弟庄琛。他野蛮的认为他可以因她而残废,又因残废而十年没有踫过任何一个女人,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因“偿还”而许久不碰一个男人。

  或许她的上帝真是公平的!他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嘲弄。

  至于婚礼的过程,也有很多相当值得玩味的。

  婚礼中,她的表情总不脱他的意料,怔忡、心不在焉、悒悒寡欢还有偶尔泪眼迷蒙,唯一超乎他预料的是他的弟弟庄琛在婚礼中途出现的时候。

  没错,他的确曾估算到他那年轻气盛的弟弟,绝对可能锲而不舍的在婚礼中来上一出闹婚记,他也确实故意的不去加以防范,主要目的是,他想做一个小小的试验。试验黎水仙诺言的价值约有多少?是否如他对女人一贯的评价──一文不值。

  他并非时常蠢得去做这样的实验,韩雪碧的教训就足以使他相信女人的承诺不值一文。然而黎水仙的意外表现,却也令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在她的上帝及许多人(包括庄琛、她的家人和观礼群众)面前,她说的或许绝大部份是谎言,但至少她展现了对他的忠诚,实现了她“偿还”的诚意与诺言。

  她的表现不止令他满意,也使得这场婚姻变得容易多了。庄颐认为,以她的合作态度,他们至少能让彼此在雾庄和平相处到庄琛找到另一桩好姻缘。

  而他也希望她能更虔诚的向她全能的上帝祈祷,祈祷那一天早日的来到。

  水仙怀疑着,她究竟能不能再面对上帝祈祷?因为她曾经罪过的面对她的上帝立下了许多谎言之誓。

  整个婚礼中所发生的事,已经动摇了她全盘的信仰基础──对上帝的谎言、对家人的谎言、对庄琛的谎言,以及……对自己的谎言。

  她知道在喜宴当中才来忏悔一切已为时太晚,但她和庄颐共同许下的虚假誓言不断的在她耳际空洞的回响。她承诺了要成为坐在她身边这个男人的妻子,承诺他一切为妻的责任,承诺……她爱他,而那一切都是谎言,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了继续这场闹剧,就像她几乎无法忍耐这已长达三、四个钟头的冗长婚宴。她整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可怪的是,喜宴桌上的任何可口食物都无法提振她的食欲。

  她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评估这场设置在饭店的喜宴,她觉得庄颐把它办得很中庸,不像玫瑰和百合的婚宴那么铺张,但也没有她预期的那般潦草简单。

  “惊讶”是她得承认的另一种情绪。在她的观察之中,她以为庄颐有着重隐私且不喜欢与人群接触的古怪性情──而且那绝对与他双腿不便的自尊与自卑有关。

  但在整个婚礼中,他对观礼群众们所表现出的行为(例如那些讶异的低呼或惊喘),超乎她想象的处之泰然。有时,她更发觉他的姿态就像是个观看着他王国的国王,那么的骄傲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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