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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座没有生命的房子和一个残废有什么可看?”他轻蔑的嗤之,表情带着愤世的痛苦。

  “庄颐……”韩雪碧欲言又止。

  “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如果你曾消耗你的时间去描摩夜暮,那你才有权利去彩绘黎明。而既然你已放欣赏夜暮,又怎能渴望获得黎明。”他的声音轻柔,但充满了苦涩的警世意味。

  韩雪碧是个聪明人,她不可能听不懂他话里的寓意,明白他正讽刺她是个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的同时,她聪明的把话题移转到他身上。“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对人生的看法同样的犀利。”

  “人生是一着棋,举手无回的人才是大丈夫,你的棋子既已放下,不论下得是好是坏,回头看都已是多余!”

  “你的论调我同意,不过我是个女人,而不是你口中的大丈夫,我还是决定要回雾庄走一趟。”韩雪碧的语气变成了耍赖。

  庄颐依稀记得他双腿还没废掉以前,他还满喜欢她的赖皮功,可是现在,他对她的行为只有嗤之以鼻。“现在不是你回雾庄的时候!”他略显疲倦的抗拒韩雪碧的一厢情愿,而后眼带一抹火炬的略微扫过水仙一眼,含意深远的继续说道:“因为雾庄已经有了另一位新的女主人了。”

  电话那头有了长久的沉静,许久许久以后,韩雪碧才用一种半信半疑的口吻说道:“你骗人!”

  “谎言不是我赖以为生的本钱,尤其是爱的谎言。”庄颐又结结实实的扎了韩雪碧一针。

  但韩雪碧似乎天生就是个不知进退与适可而止的女人,她用更坚持的语气强调:“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那更挑起了我的兴趣,我倒想看看是个怎样的女人,才配同时拥有夜暮也获得黎明,我必须挂电话了,我们一个月之后见!”

  不待回应,电话中便传来断线了的嘟嘟声,而韩雪碧抑扬顿挫分明的声音,也平空消失。

  这同时,庄颐一直僵挺的背脊与肩膀,终于再次佝偻了下来,他一脸倦意的揉着额际,彷佛刚刚打的不是一通电话,而是一场大战。

  淑姨帮忙挂好电话之后,书房内也再次回复沉寂。

  庄琛默默的凝视着自己的大哥,脑海同时闪过悲悯、惭愧与希望等种种情绪,他也明白他前任嫂子韩雪碧的出现,可能会再次搅乱了大哥在雾庄的平静生活,可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他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韩雪碧能对大哥余情难忘,继而两人破镜重圆,那他和水仙共组家庭时,一定会少掉很多来自兄长的阻力,至少,生活在鸳梦重温美境中的人,定当比心有郁积的人心胸更开阔。

  如此美好的剧情编织,的确教庄琛忐忑的心情开朗了不少;然而水仙和他的想法却正好南辕北辙。这一时刻,她已完全抹却了自己的乐观,并荒唐的感觉自己即将主动成为一只扑火的飞蛾。

  一切就为庄颐脸上蚀刻的那股压抑过的冷敛,及连他自己也无法掩饰的疲倦。那让她打内心衍生奇异的怛恻,也让她不得不又一次的回想过往,进而省思现在。

  水仙真的从未想过,自己的一次无心之过,会完全的扭曲了一个男人的一生,他还不只是个平凡的男人,而是个优秀的男人啊!一想到自己所毁的原是件人间精品,她就有无力偿还的颓丧感觉。

  但他已经开出了索赔的条件,就如他所强调:那是她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一桩婚姻──一桩没有爱情、只有积怨的婚姻。

  她荒唐的,像是疯了似的,一直在脑海里衡量着婚姻的可行性。

  很明显的,现在这椿婚姻成立的目的,已经累积到至少三个了。

  婚姻的第一个目的很浅显,基于对家人的忠诚挚爱,他宁愿以自己被绑在婚姻的不自由,换取弟弟获得美满婚姻的机会。相当讽刺的是,十分痛恨排斥她的他,在把她驱逐出庄琛生命的同时,也把她驱赶进了他自己的生命之中了!

  婚姻的第二个目的就深奥多了,或许基于他仍爱着也恨着(爱与恨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韩雪碧的这点理由,他想以与另一个女人的婚姻,来对韩雪碧做某种程度的反击,报复她十年前的离弃!

  而说穿了,庄颐最终的目的是要满足他心态上的复仇。水仙肯定他执意的要求她的婚姻偿还,最初与最终的目的是相同的,他要她留在雾庄,体验并忍受他十年来所承受的心理挣扎与痛苦,要她和他一同留在一个没有情爱、只有互憎的煎熬炼狱里。

  想通了这些,她其实应该更尽早逃之夭夭的,但她有预感自己目前蹒跚沉重的步履,将会延伸向自己往后的人生。就如庄颐之前的咒语:她如果一日不偿清自己的负债,她就“逃无可逃、躲无可躲且永无宁日”。

  人类思绪的转折真的是既微妙又吊诡的。

  于是最终,水仙的“负债”迫使她不得不痛下决心──庄颐要婚姻,她可以给他婚姻,但她将会是有条件的让自己陷在婚姻的沼泽里,而绝非简单的任他宰割。毕竟,“偿还”还是必须有个限度的。

  当然,水仙相信她去进行这些事的时候,仍需要她信仰的全能上帝所赐予的勇气与奇迹。最重要的,她在等候庄颐放下滞重的沉默,并再一次的开口要求。

  诡异的是,庄颐彷佛感应了她思绪上的转变。他倏的仰头,在搜寻到她的目光时,他锁住了她,用一种苍凉的甚至有些气馁的声调问她:“你还是坚持反对一个‘残废’男人的求偿吗?”

  “残废”两个字又一次深重的撞击了水仙的愧疚,她正想鼓起她刚刚才酝酿出的勇气来回答他时,庄琛却急忙的又插入话来:“大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在向水仙要求什么‘偿还’?你对水仙不应该有这么深的偏见与憎恨才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当获得你如此恶劣的对待!”

  “如果她没有做错什么?那么错又在谁呢?”庄颐深思的和自己的弟弟打着哑谜。“是我自己?或者是韩雪碧?”

  “的确,你的偏执可能会害了你自己。”听不出庄颐语里干坤的庄琛,先是表现出大无畏与无私的精神批判着他的哥哥,然后开始积极的为他的前嫂子说好话:“而所有的事情,前后的始末,似乎也没有怪罪韩雪碧的理由。她只不过是个现实了点的现代都会女性,若真要怪罪、真要憎恨,你该怪罪与憎恨的不是韩雪碧,更不是黎水仙,而是十年前那个害你失去双腿的小女生,是她造成你双腿的残废,也是她造就了你人生的偏失与个性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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