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季莹 > 雾庄水仙 >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自我训练,他对自己的生活起居也早已应付自如了!但他还是不喜欢应付外来的人──因此他加高了雾庄的围墙,区隔着自己与尘世,为的正是躲避世人可能投注在他身上──或者轮椅上──的怪异眼神。

  他并非不知住在附近的人们对他的好奇,米阿姨就时常向他嘀咕,有些大人、孩子在雾庄的围墙前后探头探脑。

  庄颐并不在意这个,因为除了保全系统之外,雾庄的高围墙里还养了两头既凶又猛,除了他之外六亲不认的洛威那犬──他为它们命名为“Anger”和“Melancholy”(愤怒和忧郁)。

  完全是他心情的写照,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愤怒与忧郁,他感觉自己好疲惫。有时,他也会有中断自己人生的想法,一个大男人有这种想法真的很羞耻,但他就是好累好累,除了郁积的憾恨难消,生命的漫无目的也令他感觉绝望。

  遏止他顺应绝望之路的正是他的弟弟庄琛,他不忍见庄琛独自飘零游漾于人海。可是显而易见,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那能教许多女人心碎的伟岸英俊男子的弟弟,不只迷失于人海,还耽溺于情海。

  庄琛爱上了一个“听说”长相极为不俗的女孩子,他为她深深痴迷。

  医生爱上护士,原本也无可厚非,但值得争议的是──这个护士“似乎”跟他的前妻一样,是个值得提防的感情女骗子。说更清楚一点,她“根本”是个把男人玩弄于掌股间的女老千,他那淳和良善、涉世未深的弟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对这个小护士成见的形成并非毫无根据,他本人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由洪立夫偶尔提起那个小护士时的玩笑口吻,或不经心表现出来的感兴趣样子,就足可证明那个小护士有多么烟视媚行了!

  洪立夫甚至还曾以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耳语:医院上下,至少有一半的人知道,那护士的臀部上有一块拇指般大小的鉴红色胎记,且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男医师对那块胎记深感兴趣。

  由此可证,他弟弟庄琛口中那个既甜美又有气质的小护士,大概曾向不少男人展示她美丽的尊臀。而他这个不曾由大哥身上学到教训,对爱情仍充满唯美憧憬的弟弟庄琛,似乎不曾知悉那偌大的医院里正在风言风雨些什么?他只是既固执又无畏的,朝着自己的爱情目的迈进。

  今晚,就是庄琛想和那个护士更往前踏进一步的时候,庄琛将带她来雾庄会见他,他们的共同话题将是一桩婚事的形成或──告吹。

  庄颐完全明白弟弟和那个护士只是礼貌上的来征询他的意见,虽说长兄如父,但现代不比从前,他自知不可能强迫自己的弟弟取消他的婚礼和爱情,但他自信能想出办法强迫那个护士对庄琛松手,他真的有信心。

  至于目前,他的心情就像一只蛰伏在雾中等待猎物出现的居心叵测的狼。他眼睛锐利的盯着雾庄大门口的方向,偶尔打断他思绪的,只有米淑贤那在厨房与餐厅间忙碌的脚步与开关门声。

  “淑姨,为我们贵客所准备的晚餐弄好了吗?”他掉头,很嘲弄的问。

  似乎真忙得不可开交,米淑贤把一碗色泽很丰富的“腐皮金华汤”往餐卓上笔直一放,很不耐烦的说:“快好了,快好了,你这头予取予求的野兽。”

  轻轻让轮椅转了方向,庄颐露出个专属于他的阴暗微笑。“多好的形容,‘野兽’!可惜你不是我今晚予取予求的美女!”

  “问题就出在这儿!你正巧就是一头缺乏美女来拯救你失落灵魂的野兽!”米淑贤走近他,用“美女与野兽”来鉴喻、明示他的自我封闭。“而我祈祷上苍能早早赐福,替你送来一个能拯救你无可救药灵魂的美丽女子!”

  她真的是每天在祈祷,祈祷至少出现个人(女人最好)来治愈他,自从车祸伤了双腿,又为韩雪碧伤透了心之后的伤口,可惜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把自己像个痲疯病人般的关在雾庄,每天连麻雀都不见一只,更尔谈要他去接近如凤凰般的美女了!

  “我不以为我会看重一个美女的拯救!”庄颐让阴暗的微笑持续着。

  “正如你一直在忽略你那不敢面对现实的灵魂?”米淑贤问得既尖锐又苛刻──她心疼一场车祸完全的改变了她这个自小看到大的侄子的命运,但她也气结他这么长久以来的阴阳怪气和自暴自弃。

  “我从不曾把自己的灵魂价格订得太高,就如同我对美女的评会一向也不高一样。”庄颐把轮椅掉回窗边,他的回答里充满历经教训的严苛。

  “可是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尤其是所有的女人!”撇撇嘴,米淑贤按捺不住自己的不以为然。

  “哦!你又嗅出我打算以竿子打死哪个女人了?”他望向窗外,神情回复嘲弄。

  “你知、我知!”她确实明白,他对庄琛那个护士女朋友有成见,但她可不希望他的成见弄砸了她精心准备的晚餐。“但身为长辈的我不得不倚老卖老的提醒你几句。你是个人,而任何一种与人类有关的事,都不会和你无关!”

  庄颐又微笑了,但他的笑容依旧十分晦涩。“谁说不是呢?你瞧,和我脱不了干系的人类已经进了雾庄的大门了!”

  的确,窗外那毛躁的汽车喇叭声,与直射向玻璃窗的车前灯,提醒了米淑贤,两兄弟中唯一爱笑又爱闹的那个回家来了!

  想到死气沉沉的雾庄终于能再拥有一晚怡人的笑声,米淑贤整个人不觉就振奋了起来。她睨了已抿着唇、僵着身子,如临大敌的杵在窗边,一动也不动的庄颐一眼──重重的朝他丢下一句:“至少你得‘保证’不破坏我精心准备的晚餐!”她脱掉围裙,顺便一把丢掉扑克脸换了个微笑,走向门边准备“竭诚”的欢迎庄琛和他的小护士。

  至于庄颐,他是从不对人们“保证”什么事的。因为他学来的教训之一,正是“保证”这两个字永远无法“保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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