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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或许傻,可今生今世我什么都不想求了,我求的是咱们的来生来世,你生,我奉陪;你死,我更要奉陪。”

  “呆、傻、蠢、笨!”楚樵一字一顿的咬牙骂道。“这么做,于事何补?”

  “人道是‘情天难填恨海’,今生我竟体会良多。我害怕这一世我若多作的停留,会再换来他生他世的憾恨,如不紧紧追随,又怎能跟得上你的脚步?”花绮的脸上出现了生死相随、无怨无悔的坚决神采。

  楚樵哑口无言,唯一能显现他混乱心绪的是他在花绮手上紧了又紧的力道。

  “你切莫难过,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她轻轻挣开楚樵,拉起腕袖,露出手腕上的两只青玉镯。她拔下其中一只,只见那上头以双心如意结编系成一条如项链般的粗索。

  她松开他缠绕在颈上的辫发,取而代之的是那只已成项链坠子的青玉镯。

  “这是咱俩来世相认的信物,你晓得的,黄泉渺渺、魂魄悠悠,还有那孟婆的忘魂汤,总要催人心肝、断人肠。我怕……怕来生来世,云云众生之中,寻你不易,觅你不得;更不晓得来生来世还能否保住这同一形式的臭皮囊!我更怕来生来世重逢时,却面对面不识啊!

  “所以,拿你赠我的这对玉镯来做咱们的信物,做咱们的印记,它太小,套不上你的手,我便替它系上皮索,将它挂在你的颈项上,盼它能助咱们一臂之力,让咱们‘对面相逢应得识’,而不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楚樵笑了,大概是笑花绮的天真烂漫吧!“不晓为何,我眼底竟有种刺痛戚。也许是因为我当真喜欢用镯子来装饰颈项吧!可你是否曾想过,我即将问斩,万一我颈子断了,这只青五镯会流落何方?”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花绮也笑了,泪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想必她心中定有“天也护,来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的感慨吧!

  她含泪沉吟半晌,忽然道:“明晚我再来会你,并带来一把匕首及两杯鸩酒,事已至此,不如咱们自行了断,一来可免你身首异处,二来可免我受他人阻挠,你觉得如何?”

  还能如何!面对如此碧水萦回、情深无悔的冰雪佳人,他楚天漠今生今世又复夫何求?只见他格外鸷猛的拥抱住花绮,让两颗头颅热烈的交叠。

  躲在牢房一隅的水翎看了心虽惊,却也不觉泪湿衣襟。她终于弄懂花绮不是来挞伐楚樵,而是来同他殷殷话别的;也终于弄懂花绮因为深爱楚樵,正打算不顾一切的以身相殉。

  水翎是懂得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她与夫婿尹鸿飞不也是经历了几番大劫大难,才得以殷殷相守的吗?可同样的,她也懂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骨肉手足葬丧相送的痛啊!

  不行!水翎想了想,她决定要设法阻止花绮做这样的傻事!

  她悄然退出牢房,碰上查锦时,水翎看出查锦的欲言又止,深知姜还是老的辣,想必他早看出花绮的不对劲了。

  水翎示意他噤声,还小声的求他不要告诉花绮她曾进去过,并且强调——她会想法子。

  是夜,水翎失眠了,其实她也明白,对这样一份已算死生契阔的感情,根本是无法可想的啊!眼前唯一可行的,似乎是对花绮晓以孝义、动以亲情,看能否软化她执意殉情的决心。

  可令水翎为难的是,额娘和姐妹们不晓得何时才会到?让阿玛、姐夫和鸿飞几个大男人联合来劝说,又怕说服力不够,反而弄巧成拙。再加上时间所剩不多,真教水翎心情惶惶,担忧得五内如焚。

  然或许是上苍垂怜吧!天老爷可怜水翎对花绮的姐妹情深,翌日近午,家丁便来报,芹福晋的船已泊在运河口,不一会儿,芹福晋与纤月、镜予的轿子更是直接进了织造署,霎时间,织造署偌大的厅堂突然热闹了起来。

  花绮自然也出了房门,强打起精神迎接额娘,脸上的表情是极为复杂的——边欣喜能见额娘和姐妹最后一面,一边又心酸这居然是“最后”的一面。

  水翎一直颇细心的观察推敲花绮的举止,自然也看出她内心的波动,人毕竟是情感的动物,在放弃自己熟悉、挚爱的一切时,不免心有难舍;而水翎阻挠花绮做傻事的唯一胜算,便是以骨肉亲情来开解她的心结,催化她的执意。

  既知唯一的胜算在哪儿,水翎焉有不尽快行动的道理!反正整个厅里大都是至亲,毋需避讳。

  一番久别重逢的嘘寒问暖后,水翎遣退了几个忙着伺候茶水的仆役,更让众亲人感觉讶异的关起所有门窗来。

  “翎儿,你这会儿是在做什么?”鸿飞率先发觉水翎的异样。

  水翎衡量了一下,微瞥有些忐忑不安的花绮一眼道:“翎儿要请大伙来评个理!”

  “评理?评什么理呀?”任昕也觉得莫名其妙。

  “有人……咱们里头有个人打算偕她的情人直奔九泉,却连知会都不知会咱们这些亲明好友一声……心可真狠哪!”水翎忽而努嘴、忽而扁嘴。

  此话一出,立刻吓坏了所有的人,唯独花绮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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