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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他已然先回织造署向王爷禀报事情的经过。”

  听他这么一说,花绮的心里不禁涌入一种浓重的悒郁与怅惘。一切都没改变,纵使他俩曾一同经历了那么些休戚与共、性命交关的凶险,纵使两人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可他依旧只想着将她送回家人身边,全然不懂他才是她想倚靠终生的亲人。

  然她又能怪谁呢?是她自愿入马迹山的,在贼窟里所发生的许多事,又全是身下由己,她如何能责怪他?

  思及此,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她既无权求,亦无权留啊!于是,她最高明的招数,便是佯装毫无伤感、故作豁达。

  “那仇英和巴锴呢?”她强挤出个笑问道。

  “仇英当场就被逮着了,可巴锴就狡猾得紧,又被他给逃走了。”

  “这巴锴,一定是邪魔恶怪来投胎的,咱们靖王府三姐妹,几乎全栽在他的手上。”花绮恨恨的道。

  “如今举国上下皆通令捉拿悬赏,想必他逃得过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楚樵安慰地道。

  “希望如此了。”她再度点头,又顿了一下,不知是否因为她仍有些困倦,总觉得两人今日的交谈有点奇怪,甚至有些言不及义。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只仇英擅自拿走的青玉镯取回来了吗?”

  “取回来了,就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青玉镯递到她眼前。

  忍着背部的疼痛,接过其中一只,先是察看有无损伤,继之微转玉镯,被其内蕴的温润光泽所吸引,直到意识到楚樵炽热的注视后,她才慌忙地将镯子递回,干笑道:“谢天谢地,这镯子几乎没有损伤。”

  但楚樵并没接过镯子。“你坚持不收这两只镯子?”他继续以灼灼的目光烧炙她。

  花绮低头无语,只是盯着手里的镯子发呆,“我凭什么收?”良久候,她终于出声了。

  “你已是我的人,只有你配拥有它们。”

  “你敢说你这一生就只有我一个女子?”她蓦地仰头看他,眼底渗入一汪泪水。

  “天漠是曾有过其它女人,然而那不同——”

  “哪儿不同?在石室时,你同仇英指称我对你并无意义,不过是取悦你片刻的女子,你说……对我半点儿也……不爱,既然不爱,那这两只镯子又算什么?买身钱?”她头垂了下来,泪也同时坠落。

  “不!”他满是挫折的低喊。

  “不!我不收,既然你坚持不给情、不给爱、不许诺,那么,我便不希罕这两只镯子,我堂堂一个王室的格格,要我给!我可以给得心甘情愿,可我不卖。”她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可她纷飞的泪眼,却诚实的泄漏了她的哀伤。

  “三格格——”

  “不,别再多说,我累了!”她极快的制止他,怕再次听到那些会令自己伤心的话,而后极缓慢的趴身睡下。“今日,如此的谈话已足够,我无福再消受更多。”她无力的合上眼睛,睡意很快地再度袭来。“一场噩梦,就当它是场噩梦吧……”

  那只原本握在花绮手中的青玉镯无声的跌落在天青色的被缘,她花绮就这样被睡神召唤去了。

  楚樵拾起青玉镯,疲惫又蚀刻上他如刀凿出来的脸庞,令人依稀感觉到一股深沉且持续的寂寞与绝望。

  花绮极努力的在养伤,养的除了背伤,还有心伤。

  五、六日过去,背伤养得极好,可这心伤……就难说了。

  她已有好些天没见着楚樵,知道他是故意避着她。可矛盾的是,他会在夜里偷偷的来,她假寐着,而他以为她睡了,有一两回,她还偷听到他低声和楚阿奶在门外对话。

  “阿奶,三格格她……她好些了吧?”他的声音里有着他不习惯表现的柔软与迫切。

  “好、好!三格格的背伤在痊愈中,她复元得极好,倒是我这老太婆的耳膜,经你这照三餐的询问,怕要不了好久就得长茧了呢!”楚阿奶打趣道。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曾是自己少主人的男子,可这一刻,他却彷佛只是个因家变而为情所苦的大男孩,令她心中不禁窜起诸多的情绪——疼爱、感慨、责怪。“既然来了,何不去瞧瞧?三格格睡了。”

  “不,她随时会醒。问过阿奶,晓得她好就行了,况且,她也不一定乐意见到我。阿奶,劳您好生照顾着她,樵儿——先回房去了。”他疾疾的脚步,踩在落地枯叶上,不一会儿就远去消失。

  楚阿奶哪留得住他的人?哪留得住他的脚步?只能望着他匆匆的背影,站在门边咕哝,“都啥年纪了,还玩躲猫猫?唉——这孩子,烈情烈性的模样,实在像极了他爹爹,教人好生担心哪!”

  花绮听完门外一老一少的对话,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

  若是无情,石室那夜,又何必为纾解她的惶恐,编织出那样一个浪漫多情的故事?又何必对她百般温存?可若真有情,为何他偏偏不愿与已有枕席之实的她行鸾配之约?

  她知道他并非狂蜂浪蝶,从他的言行举止,更不难看出其担当作为,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之辈,可他的逃避又所为何来呢?

  解释只有一个!或许真被巴锴那厮说中了,天漠顾忌的,仍是楚家与靖王府地位的悬殊,他认为阿玛绝对不可能认同两人的情意,更甭谈同意这门亲事了,可她已是他的人啦!他居然连试试都不愿意试,就打定主意要放弃她!

  这是花绮最气他的一点,他永远将自尊摆在第一顺位,而他既然如此看重他的自尊心,那她又岂能弃自己的自尊于不顾?她是堂堂的大清格格,啥没有,自尊肯定比他多!

  就因为赌气,花绮与楚樵的关系竟可比日月,甚至有好些时日,是那几不相逢的黑夜与白昼。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的滑去,现下的花绮,一心只想快些养好伤、快些上江宁与家人会合、快些回京师见额娘,同时,拋却发生在太湖畔的这许多“难忘”。

  这夜,一季上弦月像被切割过那般平整的挂在天际,花绮原该高兴的,因为午间时分,大夫说她的背伤已然复元,只要再养个三、五日的元气,便可耐舟车劳顿,意即再过三、五日,她便可称心如意的上江宁。

  但这夜,她却没来由的心闷,不顾楚阿奶告诫她暂勿下床的禁令,她俏然溜出房间,走呀走呀的,才想兜往楚阿奶细心经营的扶疏庭园漫游,不意却在经过前厅时,碰见了提着酒壶、酒杯的楚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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