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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想看一眼新娘子,是他趁母亲不备偷溜下病床的原因。妹妹霜若回来的那初几天,他精神还挺好,便和母亲田氏津律有味的听她诉说,京城一行的所有经过。

  尹鸿飞和母亲同样的错愕与不信。让霜若去京城去,原只是碰碰运气,在鸿飞的想法中,想高攀靖王府格格这门亲事,简直是不自量力,更何况他拖着这病体残躯,想让靖府实践婚诺,更可比痴人说梦。话说回来,正因为染这样的怪病,他并没有迎娶妻室的打算,没想到母亲却因着癫和尚的几句话而异想天开,当真让霜若上京师去要求靖府履亲。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靖王和福晋真的答应履行婚约,更教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件婚事竞出自水翎格格自己的选择?

  “我赶到京城的那天,正好打听到向军机的长公子向日青已前往靖王府过完大札,我一急便潜进了王府,找到靖王同他理论。”霜若豪气干云的形容着当时景况,说到水翎格格时,她一向刚强的表情不禁变得温和。“二格格的确是个娇柔纤美的皇室闺秀,看似弱不禁风,却意志坚定。想想看,当今世上,有多少女子有这等勇气,为了‘信义’二字,不惜离乡背井、抛弃富贵,来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就咱们这蓬门荜户。

  霜若说的,鸿飞和母亲都认为极有道理。稍后,霜若又对娘说道:“娘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癫和尚所言不虚,二格格真是哥哥的救命福星;真能整治得了哥哥这怪病哩!”

  当时,母亲听完霜若这段话,惯常愁苦的脸庞曾明亮了一百,尹鸿飞却固霜若子虚乌有的臆测而苦笑。提起他这怪病,什么仙丹妙药都尝过,医神医仙都请过,就差让三国时的华佗回天来替他治上一治,可措莫法度就是莫法度。

  经历那么多医劫药劫,尹鸿飞根本不信娶一个女子来冲喜,就能把缠绕他多年的病痛给“冲”走。可是对霜若妹妹而言——“天下无难事”,她果真利用她那大无畏的精神,去把这桩陈年亲事给追了回来。婚礼举行的前两天,神情威仪的靖王还曾携同他那玉树临风的大女婿任昕额驸,登门来造访尹家。

  尹鸿飞深刻的记着,当时自己正病憾憾的躺在床上,连起身向两位贵客打个躬、作个揖都办不到,但他确实看见王爷和额驸两人脸上同时闪过的两种表情,一是赞叹他的才华——。那得归功于他房里那几幅他借以抒怀的字画;二来惋措他的缠绵病榻。

  不消说,王爷和额驸看见他苟延残喘的病躯,便预见了水翎格格没有幸福可言的终身。不过至少靖王和额驸都是有风度的人,临走前,额驸殷殷叮睁,要他好好保重,并保证一回去就请他的妻子纤月钻研医书,为他的病症寻个医方。

  靖王则紧了紧他的手,当他没病似的强忍着忧心说道:“鸿飞,今后翎儿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多加疼惜!”

  当时的尹鸿飞除了报以虚弱的一笑,不知还能回以何言何语?

  有这样体恤人意的父亲和姐夫,二格格理当如霜若所说,是个知书达理、不骄不纵的大家闺秀,只是没见上一面,尹鸿飞实在无法揣测,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样的仪态样貌?也无从满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时,他只好按撩下病体,于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时刻,独自徘徊于新房门外。

  大红喜烛依旧亮晃着,它们的光透过窗纸,辉映成红通的一片,可是房内却渺无声息,聆听许久许久,鸿飞才轻推房门悄步人房内。

  大红喜烛当真亮晃着,但已近燃尽,室内别无他人,唯有一个女子伏在桌上睡着。

  鸿飞初不敢走近,只远远注视。女子仍穿着一身阔如背心、中间缀以补子、下施彩色流苏的华美霞被,风冠则置放于桌上。鸿飞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见格格呼吸起伏均匀,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这才走到桌边静静的审视。他终于确定妹妹霜若对二格格的形容并没有夸张,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赛雪,尤其那两道好比水墨画中轻烟飘挂、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配合着她如墨刷的长睫,看来真是雅逸极了。

  可是二格格睡着的神情略嫌伤悲,甚至,她眼角还含着泪!嫁给他这种人,对她这样一个千金贵体的格格来说,一定是极大的屈辱吧!

  鸿飞落寞的想着,而她压在凤冠下那几句墨迹未干的词。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这是曼几道的半阂“蝶恋花”,在在表露出这个新婚之夜所带给她的悲哀。鸿飞忧伤的审视她那犹如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一动的提起笔墨,在那半图词旁填上呈首词的半阂: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饮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这是曼几道的半图“阮郎归”,应可道尽他内心的沉郁情怀。放下笔后,他再悒悒的凝视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风轻轻替她披上,然后吹熄油泪将尽的喜烛。心绪杂陈的退出新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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