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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那又……又怎样?”

  “我羡慕她。”他的语音冷冽清澈,“也恨她。”

  “恨?”

  “在她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可悲的来自低下阶层的穷小子。”他低低地说,忽地迸出一阵满溢尖锐自嘲的讽笑,直把洛樱一颗心笑得又是酸又是痛。

  “你一定弄错了,她不会那么想……”

  “不,她没想错,我是穷。”他清清冷冷打断她急切的话语,“我的出身是不好,无父无母,从小便被一票亲戚蹋来蹋去,最后在孤儿院长大,得靠着各方善心人士的赞助才有书念,有一口饭吃。”

  “你——”洛樱身子一晃,原本蹲着的腿一软,同他一样坐倒在地,一双明眸怔怔愣愣地瞧着韩影,隐隐含着族光。

  “我从八岁便开始工作,送报、送牛奶、捡破烂、抬砖头,还要照顾院里年纪更小的孩子。”他淡淡叙述着,双眸透过她定住远方,仿佛坠入了时光洪流。“国中毕业后,我想继续升学,可要念书便必须自己赚钱,因为孤儿院无法负担。所以我离开了孤儿院,决定一个人生活,半工半读。什么样的工作我都做过了,只要能赚钱,能让我继续念书,我什么都做。”

  她听了忍不住心痛,“一边念书还得一边工作,你一定很辛苦。”

  “辛苦是不会,我告诉自己,只要能念书,再辛苦都值得。”他说着,嘴角忽地撇开怪异的弧度,“我相信唯有不断充实自己的学识,将来才能在社会上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她怔怔地听着。

  “然后,我遇见了她。”

  她心一跳,“谁?”

  “赵晴媚。”他语气淡漠,朝墙上那幅相片瞥去,“她只一句话便击毁了我所有的自信。”

  “什么?”她语音发颤,“她说了什么?”

  “她嘲笑我不知道雷诺瓦。”

  “雷……雷诺瓦?”

  “没错。”他点头,自嘲地微笑,“那时候她不过十四岁而已,却简简单单就让我自惭形秽。我一直到那时候才真正了解,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念多少书,拿到怎样高的学历,我永远瞒不了自己的出身。我永远都会是从一个小孤儿院出身的穷小子,永远不可能像那些富家子弟一样从小便接受与众不同的教养,培育高人一等的气势。不管再怎么费尽心机,我还是我,韩影,一个不靠着自己双手,便赚不到三餐饱腹的穷小子。”

  “别……别这么说。”她难过他的自嘲,“她——只是个任性的女孩,你又何必介意她的话?何况你现在不已经晓得雷诺瓦是谁?我确定你的艺术涵养非一般人可比——”

  “那是硬逼自己培养的。”他冷冷地打断她,“为了她那天一句话,我除了工作、上课,便把自己埋在图书馆里。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尤其是艺术,音乐也好、绘画也罢,我要自己汲取各方面的知识,我要自己懂得鉴赏艺术,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嘲笑,尤其是她。

  “你何必介意她无心的一句话?”

  “我当然介意。是她让我认清了自己的肤浅与天真。”

  “韩影——”

  “她让我认清了有些事是天生的不公平,那些衔银汤匙出世的豪门子弟们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但他们总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物质生活与最好的教育,以及与生俱来的财富。”他冷哼一声,一撇嘴角,“这些财富大多数还是不义之财,我若要夺取,也未必要用什么正当手段。”

  “你……”洛樱一颤,瞪着他阴沉冷冽的面孔,背脊忽然泛上凉意。

  所以你就杀了她吗?

  困为恨她,因为想从她身上夺取巨额财富,所以你杀了自己的妻子吗?

  洛樱瞪着韩影,心底脑海盘旋的尽是这挥之不去的疑问。

  她真的想问,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那家伙最近怎样?”

  “还是一样,隐居在英国乡间一座山里,从来不曾下山过。”

  “是吗?”问话的男人嘴角一撇,眸中闪过无限恨意,“深山隐居,不问世事。他生活倒优闲得很嘛。”

  “听说好莱坞有人想把他的作品改编成电影。”

  “什么?”男人大怒,用力一捶书桌,闷声巨响吓了一旁报告的属下一跳。“竟然有这种事?他不但到现在还好好活着,甚至还功成名就?这算什么!”他咬紧牙,一字一句皆从齿缝中逼出,“凭什么我女儿死了,他反倒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赵先生——”

  “给我好好盯住他的一举一动!”赵英生怒吼,眸中燃烧的烈焰若是真的,早把整间办公室都烧了起束。“我非毁了他不可!等着瞧,绝不能如此轻易便放过他!”

  从微波炉取出装在微波器皿里的热牛奶后,洛樱将牛奶倒入玻璃壶内,拿了个银质托盘,把玻璃壶和玻璃杯放在上面。

  然后,方捧着托盘静静步出厨房。

  夜深人静,宅邸里的人都睡了,周遭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洛樱悄悄步上回旋楼梯,上了二楼,转进韩影卧房。

  门未关,微微掩着,她象征性地敲了敲便直推门扉。

  “韩先生,喝点热牛奶吧。”她轻声喊道。

  等了数秒没人回应,她才认真地打量起那个半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他睡了……上半身倚着床头,疲惫的脸庞低低垂着,放在棉被上的双手紧紧互绞,呈现一种极不自然的睡姿。

  看来他本来是极力撑着想等她再进来的,只可惜睡魔不放过他。

  她微微一笑,走近他,在床旁的小桌上轻轻放下托盘。

  再度瞥他一眼,她心一动,禁不住蹲下身来,眸光流连在他沉静的睡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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