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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你……不要脸!我宁死也不会让你这个该死的畜生碰我!”她哭喊着,激烈扭着身躯试图挣脱他的掌握,却徒劳无功。

  她无用的挣扎仿佛更取悦了他,唇边的笑纹更深,“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纯真善良的千金小姐吗?”黑眸一闪,掠过冷邪光芒,“别可笑了!”

  “什么意思?我不懂……”她惊慌失措,连自己也弄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真不懂?”

  “我不懂……”她狂乱地摇头,拼了命地,直到一个清脆的巴掌打醒了她迷蒙的神智。

  “装傻?你真以为自己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大小姐吗?出身于那种污秽肮脏、见不得人的黑帮,你以为自己比别人清高多少?”他咆哮着,唇间迸出恶意的嘲弄。

  她瞪他,双眸无神,连细致芙颊上传来的强烈刺痛也感受不到。

  她是真的呆了,生平第一回遭到如此无情而暴力的对待,极度的震惊之余,也忘了该继续为了保护自己而反抗。

  她只是怔怔地、怔怔地软靠着墙,瞪着他潮湿、恶心的嘴唇吐出一连串恶毒的言语,由着他一双手放肆地揉抚蹂躏她细嫩莹腻的肌肤。

  “我告诉你,这就是报应!龙门作奸犯科,不知害多少人家破人亡,所以老天才会让龙门一夕之间崩溃毁坏,让你这个依靠着那些无辜百姓奉献的财富才能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小姐流落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落入我手里。”

  她木然,听着他嘲讽冷酷的言语字字句句掷落,如严寒的冰雹,一颗颗用力击打着她的胸膛,痛得她无法呼吸。

  他说得没错。

  或许这一切真是报应。

  因为她亏欠那些无辜人们大多,所以上天以这样的方式要她赎罪。

  是报应。因为她有罪,所以该受罚。

  “告诉你,这就是报应!你犯了罪,老天要我代替他来惩罚你。”

  “那该死的混蛋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墨石诅咒,漫天的怒气惊得正恍惚说着故事的楚天儿蓦地回神。

  她抬头,扬眸,凝向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那仿佛含着深意,却又让人参不透的眼神令墨石更加愤怒,还带点没来由的沮丧。

  她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后来怎么样了?”他紧紧咬牙,自齿间迸出阴沉的询问。

  楚天儿沉默数秒,“他被我打伤了。”她低幽说道,“那时的我也不知怎地,忽然摸索到一只玻璃花瓶,随手抓起来就往他头上敲去,他晕过去了,而我便趁着那时候逃出门——”叙述至此,她忽地停顿,面容掠过一道难以理解的暗影。

  他一跳,直觉那道暗影隐喻着更加深沉哀伤的记忆,“怎么?”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我那时忽然了解原来自己是那样一个充满罪恶的女人。”

  他蹙眉,为她竟以“罪恶”两个字形容自己而愠怒,“别被那家伙给影响了!他只是一个下流无耻、妄想染指你的卑鄙畜生而已,根本没必要听这种人渣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措辞激烈,语气又强硬,然而她却像不为所动,怔怔地,瘦削的下颔轻轻抵住膝头,湛幽的瞳眸朦胧而遥远。

  他无法忍受,明白现在的她正把自己锁在某个不许他人轻易碰触的秘密牢笼。

  “够了!天儿,”他蓦地下床,跪坐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别胡思乱想。”

  她仿佛一颤,扬起苍白的容颜睇他,“难道你不觉得我有罪吗?”

  他咬牙,“什么罪?”她深深望他,“难道你没有一点恨我?不曾怨过我?”

  他眉宇更加紧蹙,“为什么这样问?”

  她摇摇头,良久,忽地别过螓首,语声凄楚,“我看到很多华人,墨石,不管老弱妇孺,都为了挣一口饭吃拚了命地工作,兢兢业业赚来的一点钱,却还必须应付同样是华人的帮派恶霸无穷无尽的勒索——”

  他愕然,为她凄楚的声调,更为她所说的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看到男人贩毒吸毒,女人堕落成街头流莺,还有一回,差点被卷入一场帮派械斗,而两帮擦枪走火的人竟然都是年纪轻轻的青少年们——”她一抽气,喉头一梗,再也说不下去。

  而他,也听不下去,精神陷入极端的震惊当中。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虽贵为西岸首要黑帮——龙门的大小姐,但在龙主及三剑客刻意的隐瞒与保护下,她一向不太接触帮中属于堕落黑暗的一面。

  当然,她不会纯真到不了解自己的出身,不会无知到不晓得龙门干的是什么样的勾当。

  但,她从来没有机会亲眼得见的,龙主固然不会主动令她接触这些,她大小姐也从不曾主动跟华人社会中的平民阶级交往。

  她从来不曾真正明白那些住在华埠的华人们在龙门的压迫下,过的是一种怎么样凄惨卑微的生活,她也从不知晓那些为求脱离贫困,不惜贩毒杀人的华人们的可恶和可怜。

  可现在,听她说话的话气和模样,她像是真正明白了,仿佛曾亲身经历过那种痛苦与沉沦。

  怎么可能?

  “你究竟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急急地问,拽住了她的肩,捏得她纤细的肩头发疼,他却毫无所觉,“怎么回事?”

  “我……住过华人街。”她强忍着疼痛,微颤着语音,“在辗转经过几座小镇后,我又回到洛杉矶,在那儿的华人街一家洒馆里做女侍。”

  “你跑到洛杉矶的华人街?还在酒馆工作?“他不可思议地低吼,“为什么跑到那种地方去?”

  为什么要到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去?他简直不敢想像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那种乌烟瘴气的酒馆里端盘子送酒的情景,真是太……太不知爱惜自己了!

  他抿紧唇,越想面色越阴沉难看,得拚命克制,才能压下那种好好摇晃她一阵、大声怒责的冲动。

  “只有……只有两个礼拜而已,很快就离开了。”她哑声解释,星眸回斜,不敢看他的炯炯黑眸。

  “为、什、么?”他一字一字逼问,神情不曾稍稍和缓。

  “我只是……只是想验证那个人说的话而已,却没想到短短数天,就让我认识人间炼狱——”楚天儿低垂眼眸,语音悠远而细长,蕴含着浓浓伤感,“酒馆里一个从大陆来的华裔女孩告诉我,这几年华埠情形已经好多了,从前的华人街,居民们过的生活比现今悲惨十倍不止……但,”她顿了顿,深深吐息,“光那两个礼拜我见到的一切就已经够悲惨了——”

  墨石怔怔听着,在听见她压抑着痛苦与愧疚的语声时,脑海朦胧浮起一幅他以为早已淡去的画面。

  画面是黑白的,模糊不清,但那绞着他心脏的痛楚却清晰深刻。

  我们来美国,是为了寻找希望。

  母亲曾那样告诉他,神情疲惫,眸子却点燃灿灿星芒。

  哪里有希望呢?有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压迫,另一种形式的不公,另一种形式的残酷与悲哀。

  他想着,眸中炯炯火苗忽地灭了,化成一片死灰。

  他最亲爱的母亲,死于一场黑帮的无情火并。

  “你也曾经过过那种日子吧?墨石,你也曾经像那个大陆女孩一样,为了希望与自由飘洋过海——”

  是啊,他也曾度过那样悲惨贫困的生活,曾经在一堆绝望的灰烬中拚了命地寻着残余的希望火苗。

  他也曾经那样的——

  “你怎能不恨我呢?墨石,我正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欺陵、压榨平民百姓的黑帮大小姐啊。我还自以为是地向父亲要了你,强迫你成为我的贴身护卫,拖累你被困在这个堕落罪恶的组织里,脱不了身。”

  他怨她吧?憎怨束缚他多年自由的她,以及藏污纳垢的龙门。

  他怎可能喜欢留在龙门呢?年幼的他曾经遭受过那样痛苦不安的折磨,又怎会愿意留在一个不知破坏多少家庭、夺去多少无辜性命的肮脏组织?

  而她从前还有楚家收留他,他该感激涕零的骄纵想法呢,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实在太幼稚、太不成熟。

  当时的她,太不知人间疾苦了。

  楚天儿仰头,叹息,缓缓合上致密眼睫。

  他怨她是应该的,憎恶龙门是正常的,他根本就不该还死守着从前对父亲的承诺,还执意要守护照顾她。

  她承受不起的,真的承受不起!

  他为什么不离她远一点呢?

  痛苦攀上了楚天儿的眉宇,纠结她雪白的前额。她张眸,强迫自己深呼吸。接着,重新迈开步履,往上班的超市走去。

  才刚进门,老板便唤住了她,“Lisa,到后头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微微讶异,老板很少在这么早的时候出现在这里,更别说还把她单独叫进小小的休息室里。

  “怎么?最近还好吗?身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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