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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见她坐倒在地,半靠着床榻,黑发凌乱、面容苍白、双眸无神,颊畔还有才刚划过的残泪。

  赤裸的玉足边倒着一只威士忌酒瓶,溢流的酒液沾染了附近的地毯。

  床头柜上,几天前还满满的阿司匹林药瓶已然全空。

  她又吃药了,服药、喝酒,用这样麻痹神经的方式逃避冷酷不堪的现实。

  该责备她吗?

  墨石咬着牙,思索着该不该为她这样自甘堕落的行径痛骂她一顿。

  若照他的脾气,照他一向对她的态度,他早痛声责备她许多次了,不然也会冷言冷语地讥讽。

  但现今,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责备她、讽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逃避现实的行止固然不对,但这现实对她也太过残酷,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最亲爱的父亲,一向疼宠她的哥哥以谋杀罪被起诉,家里所有的资金,包括动产与不动产全被冻结,龙门弟兄们四处逃窜,而在没了一呼百应、呼风唤雨的龙们大小姐身分衬托后,连从前一块寻欢作乐的朋友也一个个弃她而去。

  她失去了家人、钱财、地位、朋友,短短数日尝尽了世间冷暖。

  教她如何能承受?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啊,又一向那么骄纵任性,被龙门所有人全心全意地呵护。

  她是温室里一朵娇贵名花,哪禁得起如此凄风苦雨的折磨?

  怎能不折腰?怎能不耸起肩头嘤嘤啜泣,借着药物与酒精逃避现实?

  她是千金大小姐,他从来不期待在失去了财富与权势的烘托后,她还能保有自傲与坚强。

  “有一天从云端摔落地狱,教你生不如死——”

  他记得自己似乎曾经这样负气对她说过。

  果然一语成真了吗?墨石掀起嘴角,淡淡苦笑。

  他并非真的有意那样诅咒她,他从没恨她到希望她经历这一切残酷折磨的地步。

  他知道她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也无意亲眼见证一朵温室里的娇贵名花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枯萎。

  他宁愿楚天儿还是楚天儿,永远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任性千金。

  至少那样的她唇边有笑容,眼底有火苗,神采奕奕,气韵傲然。

  她是天儿,光辉灿烂的天之骄女,生来就该享有一切的幸福美满,就该穿着漂亮的粉色洋装,坐在铺着白色精致桌布的餐桌前用餐。

  她不必像他,坐着一艘破旧的船千里迢迢乘风破浪,只为了寻求一点点希望。

  她不必像他的——

  “天儿,你怎么了?还好吧?”走近她,蹲下身,更加仔细地审视她苍白的容颜。

  她没答话,对他关怀的询问置若罔闻。

  他一阵心痛,轻拍她冰凉的脸颊,“天儿。”

  终于,那无神的双眸稍稍有了反应,微微一扬,将他不忍的脸庞映入眼底。

  “墨石——”她茫茫地、轻轻地唉道,像吐出一口长气般语音细微。

  “你还好吗?”

  “我……头痛”

  “头痛?”他伸手探她额头,滚烫的温度教他微微一惊。

  该不会发烧了吧?或者只是喝了太多的酒?

  不,该是发烧了,她的酒量不差,不会因为几杯威士忌就全身发烫。

  他咬牙,心底窜过陌生的焦虑感,蓦地一展双臂,抱起轻盈的她。

  她仿佛吃了一惊,“墨石?”

  “你生病了。”他简单一句,轻轻将她安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丝绸薄被。接着,高大的身躯一转。

  她迅速扬起玉臂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里?”细弱的嗓音略带惊慌。

  他回头,震惊于那对美眸流露出的柔弱无助,她像是怕极了,怕他离开她身边。

  “我只是去倒水。”

  “倒水?”

  “你不渴吗?”他柔柔地问。

  “我——”她一怔,半晌才轻轻点头。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给她一个温暖保证的微笑才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手中便端了一杯温水回来。

  她一直看着他,一眨也不眨地睁大眼。

  “怎么啦?”他走近她,一面扶起她喂她喝水,一面不解地问道,“干嘛一直瞪着我?”她没回答,乖乖喝完水后便扬起头,明眸依旧一瞬不瞬地凝视他。

  不知怎地,他被她看得有些尴尬,“究竟怎么了?”

  她摇摇头,半晌,突如其来地开口,“你会离开我吗?”他一愣:“什么?”

  “你会离开我吗?墨石。”苍白的唇逸出微颤的言语,“像他们一样?”

  “他们?”

  “每一个人。龙门的弟兄、我的朋友——”她深吸一口气,“他们都离开我了。”

  “你认为我会跟他们一样?”他问,有些愠怒。

  她竟将他和那些见风转舵的小人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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