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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起先,她只是拼命呼吸着,像喘不过气来似的,接着,清秀容颜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微启的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声。

  “怎么了?晚儿,”他焦急地俯身向她,摸索着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很难过吗?”

  她立即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要离开我,妈妈,不要走……”她一面喃喃地梦呓着,一面拼命拉扯着他的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细碎、充满恳求与绝望的嗓音撕扯着严寒,他瞪着她,心如刀割,“别怕,晚儿,我不会丢下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然而齐晚儿却像没有听到他焦心的抚慰,仍旧模糊呼喊着,声音既尖细又娇软,像小女孩般的童音,“妈妈,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她重重吸着气,眼泪开始由她紧闭的眼挤落,“你不要丢下我——”

  “晚儿,”严寒低唤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喉咙,他轻咳着,试着再唤一次,“别怕,晚儿——我在这里,晚儿,”一次变成许多次,“晚儿,我在这里。”

  他低低呼唤着,柔柔劝慰着,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急促的呼吸终于趋缓,直到她细腻的脸庞不再冒汗,直到她不再用好让人心痛的嗓音哀哀恳求,直到她真正地沉入安详梦乡。

  有人在她身边。

  在神智从完全的松弛到重新清醒后,齐晚儿立即感觉到身旁有人,她可以由他修长规律的呼吸声确定。

  是严寒吧?这该是属于他的呼吸声,还是经过一夜蒸发,极淡极淡的醇香古龙水味。

  他在这里?为什么不睡床上,要坐在一边?她蓦地直起上半身,有股冲动想伸手抚向他,却及时忍住了。

  他应该睡着了吧?她不能吵醒他。

  但她好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啊,她好想知道那张五官分明的脸现在是否刻着疲惫的纹路。

  她看不到,只能用手感觉。她看不到他是以怎样的姿势入睡、看不到当清晨第一道晓光投射在他脸上时会形成怎样迷人的阴影。

  他的眼睛是紧闭着吗?黑黑浓密的眼睫是往下垂;或微微上翘?适度饱满的唇是微微开启的,或是紧抿的?当他沉睡时,那两道形状美好的眉是否仍然是轻轻赶着?或者他正作着好梦,而那迷人的唇角正勾勒着微笑的弧度?

  她真想看他,好想看看他。

  可是她看不见。

  “严寒。”她低低唤着,满是压抑的渴望。

  而他似乎被她惊动了,先是动了一下身子,接着带着浓浓沙哑的语音扬起,“晚儿,你醒了?好多了吗?”

  他为什么这样问?她秀眉微蹙,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昨晚昏倒的过程,她蓦地倒抽一口气,一股浓浓的歉意升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

  “你陪了我一夜?”

  他没答话,她却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对不起,让你一夜都没睡好,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要不要好好睡一会儿?”话语方落,她原先还微微沁凉的脸颊瞬间烧烫起来,感觉自己问话的方式就好像邀请他上床似的,她连忙强调道:“我已经准备起床了,所以这张床可以让给你……”

  “我不想睡。”他低沉一句。

  “哦。”齐晚儿一愣,哑然无语。

  他心情不好吗?为何嗓音仿佛经过刻意压抑过的沙哑?她真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真想着看他的眼眸中闪烁着什么样的神采。

  这样的渴望终于化为深刻的言语,“我想看你。”

  “什么?”他似乎很惊讶,微微提高嗓音。

  “我想看你。”她低低地重复,接着仰起一张热切的脸庞对准他的方向,“我可以摸摸你吗?”

  他一阵沉默,气氛的僵凝令她一阵心慌意乱。

  “严寒?”

  好半晌,他才悠悠开口,“你曾经告诉我,十五岁那年你动过复明手术。”

  她一怔,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不错。”

  “手术是成功或失败的?”

  她蓦地一窒,有好几秒的时间忘了呼吸。

  “告诉我,晚儿,”他语音坚定,一字一句敲击着她的心,“那次手术是成功了或失败了?”

  “你……知道的——”她语音细若蚊蚋。

  “我不知道!告诉我,晚儿。”

  “它……那一次——”她拼命喘着气,心乱如麻,刻意尘封的记忆忽地不受欢迎地席卷她脑海,逼得她全身发颤。

  而严寒平板的语音加深了这一切慌乱。“那次手术是成功的,对吧?”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语音逐渐攀高,双手蒙住耳朵,“我不加道。”

  “明明是成功的,为什么还看不见呢?”严寒抓住她冰凉的小手,语声激动,“晚儿,你究竟在逃避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事纠缠了你整整十年。让你到现在还选择欺骗自己?“

  “我没有逃避,没有欺骗!”她用力想甩脱他双手的掌握,语音尖锐,“我看不见,真的看不见!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看不到……”

  “那是因为你在逃避!”他低吼道,双手仍用力给握住她,不容她轻易挣脱,然而声音却放温柔了,“告诉我,晚儿,告诉我是什么困扰了你,我愿意帮助你。”

  “我没什么,没什么。”她拼命否认,语音破碎。

  “是因为你忘不了那场大火吗?忘不了在法国的最后一夜……”

  “不要说了!”她忽地尖厉喊道,“那件开跟你无关,你没资格强迫我告诉你!”

  “晚儿!”

  “你走开!”她锐喊着,一面然推着他,“离开我的房间,不要打扰我……”

  “这也是我的房间,你忘了吗?”

  “它不是!从结婚以来你从来就不曾真正呆在这里过!”她激动地高喊着,“出去!我不要你在这里,不要你管我,我的事跟你无关!”

  “晚儿……”

  “不要管我。”她几乎要崩溃了。

  他凝望她许久,嗓音低微,仿佛刻意压抑激昂的情绪,“好吧,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她重重喘气,听着他从座位上起身,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房内柔软的地毯,接着,是打开了门又关上的声音。

  终于,房内除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已恢复全然的静寂。

  只有她呼吸的声音,只有她呼吸的声音,只有——她蓦地抬手捂住唇,眼泪,不听话地纷然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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