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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为什么?”乔翎一甩衣袖,翠眉怒而翻扬,“他如此辱我,凭什么要我如此轻易原谅他?”

  “就看在他一个大男人,二十来岁了还为了讨好你拼命学琴的份上吧。”

  乔翎冷嗤一声,“谁要他学琴去的?”

  “为了对你示爱啊。”乔翊微微一笑,“你没听清吗?这首曲子。”

  “什么曲子?”细白的贝齿轻轻咬住桃红唇瓣,她这才耐心竖起耳朵,倾听起窗外断断续续传来,极端不悦耳,更加不成调的琴声。

  虽说这毕竟无恶不作忱人琴艺其差无比,但只片刻,乔翎便被这完全称不上悠扬的琴音给吸引了。

  只因为这琴曲虽不成调,却仍清楚明白地传送出演奏者满腔热烈的情意,裹围得她全身暖洋洋的,像淋浴在灿灿春阳之下。

  “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了吗?”

  “听出了。”她点点头,半茫然半迷惘地,心上笼着淡淡烟雾,说不上是何滋味,“是关睢。”

  关关睢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芹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行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芹菜,左右割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又弹错了!

  夏停云低咒一声,抚着琴弦的手指一停,满脸懊恼地瞪着一双总是犯错的双手。“为什么你们该死的就是灵活不起来呢?可恶!”

  咒骂过后,他扬起眼睫,湛然黑眸迎向每一个行经花园、对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仆役婢女,毫不惭愧,毫不畏惧,倒教那些嘴角抿着嘲弄笑意的下人们不好意思。反而闪躲志他炯炯眸光来。

  他知道自己在此抚琴的行径是挺可笑,根本不成调的琴曲制造的只有教人难堪的噪音。

  尽管嘲笑吧!他不怕人笑,他怕的只是他意欲感动的对象丝毫不为所动,怕的只是他生平第一遭费尽心思去哄一个女人,对方仍是不理不睬。

  这才会让他感觉自己的行径像上傻子,十足的傻子。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理他呢?

  这些日子,他天天上乔府,用尽各种手段,为的就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为了见她,他不惜对岳父母下跪赔罪,自责从前不该如此折辱乔翎,也让乔府面上无光。

  为了见她,他娓娓道出了与乔翎相识结拜的经过,更不顾会惹来众人异样眼光,承认他爱上女扮男装、他一直以为是个“男人”的乔翎。

  为了见她,他特地去拜师学琴,日日强忍师傅“朽木不可雕也”之叹,只盼能亲自演奏求爱琴曲,博得佳人欢心。

  为了见她,他天天上这后花园来,承受下人们好奇兼嘲弄的目光,厚着脸皮弹奏这不成调的琴曲。

  唉,他夏停云长到今年二十几岁,别说对一个女人,就连对当今皇上与太子都不曾如此自甘委屈过。

  他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她为何还不肯原谅他?至少给他机会见她一面,对她道歉解释分明也好。

  她怎能如此绝情啊……

  夏停云重重叹气,心内一把无名怒火缓缓燃起。他忽地甩头,双手重新摆上琴弦抚弄,索性还放开嗓门,引吭高歌起来。

  就让他难听的歌声琴声吵得乔翎心神不定吧。就不相信在这口音环伺下,她还能气定神闲,躲在闺房里静静读书。

  “求之不得,寤寐恩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芹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够了吧,再唱下去我看整个乔府的屋瓦都会被你掀了!”

  突如其来年娇喝止住了夏停云,他倏地一凛,缓缓缓缓地转过头。

  一见身后立着的妯婷可人儿,他面色立即大喜,心中也在黑眸与她一双灿然星眸相接过迅速狂奔。

  “贤弟,贤弟!”他激动地跳起,仍是不改这习惯的称呼,“你弹簧于肯出来见我了,终于来了,你不知道,为兄很……我很想你——我——”他实在是欣喜过头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见他如此激动狂喜的神情,乔翎心中倏地漏了一拍,但很快地,一双挺秀翠眉紧紧颦起,“我说过几百次了,我不想做你兄弟!”

  “为什么不肯?”夏停云慌乱地扯住她衣袖,“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成最亲爱的兄弟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在这后花园连续弹了这几天琴,是为了求回你贤弟?”

  “是啊,贤弟,为兄想向你道歉。”

  乔翎暗暗咬牙,“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什么?”夏停云一愣,“你不跟我走?”

  “跟你走?走去哪里?”

  “回我夏家啊。”

  “为什么要回你夏家?”乔翎翠眉一扬,“我是你结拜兄弟,可不是具有什么血缘关系,凭什么到你夏家去?”

  “可是你……”他不禁皱眉,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你是我娘子啊。”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娘子了?”

  “可是贤弟,你明明是——”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撤销这门亲事了吗?”

  “我不答应,我现在不想撤销了……”

  乔翎怒瞪着他,“你当这门亲事是游戏?由得你想撤就撤,不想撤就挽回?”

  “我知道我不对,所以才要向你请罪啊。”夏停云微微苦笑,“你刚才不也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我是接受了。”

  “既然如此,娘子就该跟我回去。”

  “我是以乔令羽的身分接受你道歉,不是乔翎。”

  “什么意思?”他不懂。

  “你方才不是说,来这里为了求回你贤弟?”

  “是啊。”

  “你要求回的人是乔令羽,不是乔翎,”她语音清寒,冷冷瞪着他,“乔令羽既答应重新做你兄弟,你的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

  “你——”夏停云蹙眉望她,好半晌,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她一直气的是这个,原来她口口声声说不想做他兄弟是为了这原因。

  因为她想做的是他妻子,而不是他兄弟啊。

  因为他老当她是贤弟,不肯将她认作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

  所以她方才才会特地问他,要求回的是他贤弟,还是他娘子。

  她希望他要的是“她”,是乔翎,不是乔令羽。

  天,多婉转难懂的女人心啊,他直到今日才好不容易体会了一些些。

  他摇摇头,有型的嘴角一弯,忍不住勾勒起一个荡人心魂的微笑,“傻贤凝。我想求因的人当然是乔翎啊,你没听见我方才弹奏的琴曲吗?”

  “是关睢嘛,那又怎样?”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半吟半唱,湛然星眸一直凝定她,“既说是窈窕淑女,让我神魂颠倒、日思梦想的当然是个女人喽。”

  她闻言俏脸一红,飞上两朵嫣美动人的云彩,不禁别过脸去,“我哪知道你弹这首曲子是啥意思?”

  “怎么不知道?你饱读诗书,又如此聪明灵慧,会不知道?”他微笑加深,举趟走近她,双手搭上她的肩,试着将她揽入怀里。

  她没有拒绝,可也没有接受,只是直挺挺地立着。

  他低低一笑,右手柔柔抚着她如瀑布般泻落的乌黑长发,“既然是窈窕淑女,当然是指内外兼美的清秀佳人,所以才是我这种君子梦寐以求的良配啊。”

  “呸。”她樱唇一噘,神态又娇气又可爱,“说自己是君子,大言不惭。”

  他不觉愣了,这爱娇的模样是他不曾见过的,让他忍不住想疼,一句深情告白冲口而出,“我爱你。”

  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你爱的不是我,是乔令羽,是个男人!”

  “不,我爱的是你,是你这个人。”夏停云肯定地道,紧盯她的眸光不曾稍离。“不管你是男人或是女人,我都爱定了你。”

  “你——”她咬住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整个脸颊更加发烧,烧得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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