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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透过镜头观看的星星,多了几分神秘感。

  他看到的不再是天文学上所谓的恒星、行星、卫星、红巨星、超新星、造父变星、星团、星云、星系……他看到的就单纯只是一颗颗星星,一颗颗缀在天幕上不同位置的璀亮宝石,恒久以来就那么缀在那儿,由着从古到令的人们为他们编织各种浪漫传说。

  乔星宇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便不用肉眼欣赏星星了,也许是从身畔再没一个温柔佳人伴着自己一同扬首仰慕着银河,一同指着每一颗星星痴痴地对彼此述说属于那颗星星的美丽故事开始。

  从那时候开始,每一颗星子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天文学上一个专有名词,苍灰色的夜也不再是欣赏星星的最佳时刻。

  在薄雾弥漫的清晨也好,在烈阳高照的正午也罢,任何时候,只要透过精密的天文望远镜,再怎么光芒黯淡的星子也无所遁形。

  璀璨的星子不再吸引他注意了,反倒是足以吞噬宇宙一切事物的黑暗物质,成了他研究的重心。

  黑洞,这就是他在温哥华的天文物理研究中心带领的一个研究小组负责的主题。

  他们研究宇宙黑洞,研究黑洞的诞生与灭亡,研究黑洞何以有能力吞噬宇宙的一切,研究外表璀璨亮丽的银河究竟隐藏着多少深沉幽暗的黑洞。

  黑洞——有时候他竟忍不住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它们吞噬了,陷人无垠无边的暗黑当中……

  “你也喜欢看星星?”清柔而微微沙哑的嗓音轻轻拉回乔星宇迷蒙的思绪,他回头,有些意外映入眼瞳的是儿子的家教老师刘曼笛修长窈窕的倩影。

  她直挺地站着,站姿帅气而优雅,手中端着的托盘却又奇异地让她流露出一股温婉的气质。

  他眨眨眼,不觉有些迷惑。

  不知怎地,在看着刘曼笛时他经常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矛盾感。第一次见面时,她飞身解救醒尘的俐落潇洒,以及面对他时落落大方的态度,让他直觉这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可在那一晚,当他拖着疲累身子进厨房时,她在流理台前忙碌的窈窕身影又令他不禁联想起家庭主妇贤淑温柔的形象。

  她可以像一个娇柔的小女人调理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也可以像个女斗士般毫不客气地与他相对咆哮。

  她对醒尘,有时是和善可亲的老师,有时又像个活泼调皮的大孩子与他一起玩着角色扮演之类的游戏。

  她对他,有时是能干体贴的管家,为他料理三餐、准备消夜,有时是善解人意的朋友,提供他如何对待自己儿子的建议。

  自从她住进乔家这段日子,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他却感觉自己看到她许多面,而每一而都不觉令他有些吃惊与迷惑。

  吃惊的是,他没想到一个女人身上能揉合这许多面看来矛盾的性格;迷惑的是,这样的矛盾竟能在她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

  她真是个奇特的女人,让人忍不住好奇——

  “看来你跟醒尘的确是父子,两人都对星星着迷得很。”地朝他浅浅一笑,将搁着碗家常面的托盘轻轻往沙发椅旁的玻璃桌一放,“醒尘啊,每天晚上一定要拖着我跟他一起看星星,看尽兴了才肯上床睡觉。”她一面说,一面俐落地在桌上排放着热腾腾的碗面与筷子,“吃吧,你今天一回家便一直躲在书房里工作,也该休息一下了。”

  他怔怔凝望她一举一动,“我不饿……”

  “是不饿还是不想吃?”她回身,望向他的星眸点燃某种光芒,“你今天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除非是铁打的身子,否则也该饿了。”

  “我不想吃。”他摇头,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没胃口。

  她凝睇他许久,“因为醒尘?”

  乔星宇默然。

  “我注意到你今天在史坦利公园时几乎没跟醒尘说上几句话,你还介意他昨天对你的态度?”她坦率地问。

  乔星宇一凛,几乎有些震惊她如此直接的坦率,但在保邃瞳眸凝定她既帅气又秀丽的五官后,蓦地恍然这样的率性正适合她。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吧,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

  他微微叹息,忽地有一种类似轻松的感觉浮掠心头。她如此率直,令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仿佛也不必刻意隐藏什么。

  “我……并非介意醒尘对我的态度,我只是……”他微微蹙眉,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词句来解释,“只是……”

  “只是怀疑自己?”她柔声接续。

  他一惊,呼吸一梗,写着淡淡讶异的星眸不禁更加仔细凝视她。

  “你怀疑自己从前保护醒尘的方法错了。”她静静地说,似乎不晓得自己正在他心海掀起狂涛,“你本来认为自己这么保护他是绝对正确的,但现在,你有些动摇了。”

  平静的宇句轻淡地、却精准地敲击着他的心脏,击打得他的心终于忍不住一阵抽搐。

  他看着她,“曼笛,你……”

  他很想骂她,很想斥责她这一切不关她的事,很想怒吼要地停止扮演心理医生的角色……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怒吼也出不了口,他只能愕然、怔怔地瞧着她。

  第一次,他有遭一个女人击败的感觉。

  而她仿佛看透了他的狼狈不堪,竟还淡淡一笑,“你又要斥责我不该多管闲事了吗?”

  “我……”他认输了,长长地叹息,“你是醒尘的老师,不是我的啊。”

  “没错,我不是你的老师。”她轻声回答,凝望他的翦水双眸漾着浅浅水涟,“可是我愿意当你的朋友,星宇,一个人难道不该关心她的朋友吗?”

  “你……当我是朋友?”他话语几乎梗在喉头。

  “我希望自己能是你的朋友。”她认真地说。

  他默然,凝望她许久,“坐下吧。”他忽地一句,指了指天文望远镜旁一张比较小的皮椅。

  她依言坐下,修长的玉手却忍不住轻轻抚过望远镜黑白相间的身架,“这一架望远镜比醒尘房间那架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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