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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你父亲过世了?”

  “没错。”

  “节哀顺变。”

  “别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伤心过。”她耸耸肩,“他死了自有他养在外头的无数情妇为他掉泪,轮不到我。”

  他默然,既不讽刺,也不表示讶异,只觉得在听着她这么谈论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忽然为她有些难过──也许是因为他敏感地听出其间几丝受伤的意味吧。

  “总之,我现在有了钱,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包括为一个穷画家办画展?”

  “那也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不是吗?”她浅浅微笑,自手提袋中取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烟,点燃了它。

  他看着她吞云吐雾,优雅的动作既动人,又带着点诡魅。

  很少女人抽烟能抽得如此好看的,可她偏能,半眯着眸吸烟的动作蕴着股诱人韵味。

  他怔怔地望着,好一会儿,半迷失的心神才重新召回,“如果你是想藉此侮辱我,我谢谢你的好意。”

  “我不是想侮辱你。”

  “那是为什么?我不认为你是出自单纯的好心。”

  “我欣赏你的画。”

  “你欣赏我的画?”他重复她的说辞,浓浓嘲讽,“还记得国中那次班会吧?是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声称我根本一点绘画的才能也没有?”

  “是我。”她接口,语气居然坦然自若,樱唇甚至扬起浅笑。

  他不可思议地瞪她,黑眸逐渐燃起烈焰。

  “我错了。”她只是这么淡淡回应,“其实你的确有才华。”

  “哈。”他冷哼,显然不相信她。

  朦胧的水眸凝望他,许久,“你应该相信的──”她幽幽地说,“你应该知道,一个青春期少女为了保住她的自尊,可以做出多么愚蠢的事。”

  “什么意思?”他不解。

  她摇摇头,以另一个问题避开了他的追问,“你的老婆最近还好吧?”

  “我的老婆?”

  “那个方紫筠啊。”她撇撇紫色菱唇,“听人说你十七岁就跟她结婚了。”

  “是又怎样?”

  “真是不可思议啊。”她望了他好一会儿,“那个文静乖巧的乖乖牌竟然会搞未婚怀孕。”

  她讽刺的语调令陈君庭不觉皱眉,“不是她的错。”

  “那是你的错啰。”她凝望他,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将细烟送入紫唇,深深吸一口,“我真的很佩服那个方紫筠,她总有办法让男人争相保护她──就算明明是她的错,他们也会争着替她揽下。”

  “别这么批评她!”烈眸喷出怒焰。

  “OK,我不说就是了。”在他怒意蒸腾的瞪视下,她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可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觉得什么?”

  “那女人外表柔弱,其实却坚强得很……她跟陆苍鸿,这两个人都是那么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的模样,简直教人害怕──”

  “……害怕?”

  “难道你不怕吗?”她柔柔睇他,“我可怕死了。每回在他们面前,就对自己的软弱特别自惭形秽,他们是了不起的圣人,而我,只是个软弱不堪的凡夫俗子──”

  最近家里的气氛很怪异。

  事实上,早在几个月前,方紫筠便察觉空气中一股微妙的气氛,可因为忙着课业,无暇仔细分辨,直到现在终于考过期中考,也交完该交的报告,异样的空气才再度攫住她的鼻尖。

  是的,这气味确实是有些怪异的,而来源似乎是陈君庭。

  他最近的表现不太对劲。

  女性的直觉告诉方紫筠,这个正躺在她身畔沉沉呼吸的枕边人跟几个月前相比有了些不一样。

  他不再那么暴躁了。

  倒不是说她宁愿他暴躁,而是他一向如烈火的脾气收敛得也真奇怪,不只灭了、熄了,从前总是火光闪耀的眸也不再灼亮逼人,淡淡蒙上一层迷雾。

  迷雾轻轻淡淡,却正好能掩去他眸中的思绪,教人无法轻易辨清。

  这不像他。

  从前的他情绪总是特别奔放的,高兴便开怀朗笑,生气便怒声咆哮──性子如火,总是烧得旺盛而照人。

  可最近却……方紫筠浅浅颦眉,沉吟着,拚命在脑海里寻找任何可能招致他如此变化的蛛丝马迹,却理不出太多线索。

  肯定不是因为事业不顺而造成的,因为最近他的画作不但不再四处碰壁了,反倒逐渐在画界闯出一些名声。

  具体情形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肯长期资助他的投资人,愿意在其艺廊展出他的作品。

  不但如此,那个人还为他找了个手腕高明的经纪人,游说不少买家收藏他的画。

  他的事业正开始起飞,一帆风顺。

  照理说他该为此开心愉悦啊,为什么反倒经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莫非他瞒了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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