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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你疯了!”她双手拚命想扳开他的手臂,语音因强烈的恐惧而趋近破碎,“放开我!放开……”

  “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自以为是、只会糟蹋他人情感的魔女!”他继续绞紧她的颈项,早已失去理智,“我杀了你!”她呼吸困难,脑子因缺氧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眼前亦蒙眬一片。“救命……”她语声的瘖哑细微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救命……”但没有人救她。眼前早已毫无理性可言的男人欲置她于死地,整座柏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救命,救命!这感觉太可怕、太痛苦,有谁能拯救她脱离他的魔掌?拜托谁都可以,就救她吧……

  正当她开始认命,准备屈服于他的掌握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惊动了两人;那哭声如此凄厉,彷佛经历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恩白。她迷迷蒙蒙地想着,恩白在哭,他一定吓坏了。

  别哭,恩白,别害怕,没事的,别害怕……

  忽然,她感觉颈问的束缚一松,又可以畅快地呼吸。

  她不停咳嗽,像要弥补刚刚所失去的氧气般拚命吸着气,失焦的眼眸茫然地对着眼前的男人。

  他却不看她,英挺的脸庞对着育婴室里的摇篮床,那上头躺着依旧嚎啕大哭的恩白。

  他蓦地哀鸣一声,瞪住自己不停发颤的双手,面上的神情极度厌恶、自鄙,彷佛无法接受方才自己对她所做的。

  “恩白!”她失去焦点的眼眸总算可以重新聚焦,冲过去扶住床栏杆,俯视婴孩。

  恩白的小脸涨红,哭得喘不过气,黑色的瞳眸写着极端的恐怖与惧怕。

  这就是恩白之所以会罹患不语症的原因吗?因为曾在婴儿时期亲眼目睹如此恐怖的事件,就算事情过了,就算婴儿的记忆无法像成人一般持久,这样的惊惧体验仍被收藏在潜意识里。

  自己的父亲竟想杀死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可怕的体验让他封闭起小小的心灵,不愿与他人交流,到了二岁仍一语不发。

  他会说话的。赵小姐说她曾听见恩白自言自语。他只是不愿意说,不愿意真正敞开心灵和人交往。

  季海蓝跪立床前,螓首抵住交握的双手。

  上帝啊,请原谅她,都是因为有她这样可怕的母亲,才连累了自己的孩子。是她令恩白无法开口说话,是她令语莫无法自在地亲近恩白,宁可选择冷落他。

  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的自以为是、她的骄傲任性造成过去那一段可悲的婚姻,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语莫、恩彤、恩白,他们都因她而倍受折磨。

  上帝啊,忏悔是否能弥补她从前所做的一切?在美国那三年,她日日析祷、夜夜忏悔,企求她曾犯下的过错不会再继续伤害任何人,不会再为任何人带来痛苦。

  但这样的忏悔是否已经太迟了?她自从海澄死后便不曾再上教会做礼拜,上帝是否早已放弃了她,不愿再眷顾她?

  她既早已背弃上帝,选择成为地狱魔女,是否已没有资格奢求任何人的原谅?

  柏语柔说得对,就连圣人也未必能原谅她所作所为,更何况语莫并非圣人。

  他只是一个平凡男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所以他嫉妒、气愤、怨恨,无法忍受她的浪荡行止,更无法承受她出口伤人。

  所以他会想掐死地,掐死有一张清秀脸孔,却总是吐出恶毒言语的魔女。

  她活该!

  她是这样想,眼泪却依然不听话,酸酸楚楚地滴落在床,一滴接一滴,无休无止。

  她从来没想到,那曾多次纠缠她的噩梦竟是事实,而梦中欲置她于死地的恐怖魅影竟就是语莫。

  他还说要保护她,说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原来他就是那个曾经想杀了她的人,就是她梦中魅影……

  10

  柏语莫几乎是一回到柏园便问季海蓝的行踪。

  “李管家,海蓝呢?”

  “应该还在房里。”李管家静静地答,“中午美云送过餐点给太太,她还是什么也不吃。”

  这么说,海蓝今天一整天粒米未进?

  今天早上她也拒绝下来用餐,恩彤问起,他只能以妈妈睡晚了来搪塞。小女孩相信了,丝毫没察觉父母之间的不对劲。

  可是他心里却明白,海蓝是因为昨晚的事不肯见他。

  他该怎么向她解释?一整天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就连在法庭都无法专心为委托人辩护,最后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延后开庭。

  她──是否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他?

  他开了闭眼,“我上去看看。”“语莫少爷。”李管家唤住他,“语柔小姐下午回来过,收拾了个小行李又走了。她说要出去旅行一阵子,不晓得上哪儿去了。”

  语柔要出门散心?

  柏语莫叹息,原本她今早还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却在近中午时和他吵了一架负气离开办公室。

  冲突焦点自然是海蓝。

  他摇摇头。现在他满脑子只有海蓝,实在无法顾及语柔。

  “我等一会儿再查查看她去了哪里。”

  “你不先找她?”李管家语调奇特,语声像切割锈了的金属般令人不舒服,“难道你不担心语柔小姐?”

  “她没事的。”他勉力一笑,安慰焦急的管家,“我先看海蓝。”

  拋下这句话后,他迅速举步上楼,丝毫没注意到紧盯着他的管家奇异的眼神。

  他来到季海蓝房门前,“海蓝,开门好吗?”

  没有人响应。

  她仍然不愿见他?他心一紧,再度呼唤,“海蓝,听我说,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开开门好吗?”

  仍然没有响应。

  相语莫开始慌了,不祥的感觉霎时笼罩住他,三年前的影像蓦地闪过脑海。那天,他也是这样敲门要海蓝出来用餐,但好几分钟都没人响应,最后他不耐烦地旋开门,却发现她卧房里空无人影。

  她就这样离开了柏园。

  难道这次也是这样吗?她又一次不告而别?

  他的心狂跳。

  不,不会的,海蓝答应过不再离开的,她答应过永远留在他身边。她不可能背弃诺言,又一次摧毁他对她的信任。

  不曾的,海蓝不会那样做!

  他拚命说服自己,一面颤抖着手,迟疑地旋开门──门真的开了,她没落锁。

  刚开始,他有些不能适应房内的一片漆黑,待眼瞳逐渐可以看清影像后,他全身一震,恍若遭焦雷轰顶。

  她房里真的杳无人影。

  他不愿相信,扭亮灯再确认,但结果只是更加让他的心沉落谷底。

  “海蓝,海蓝!”他冲进房,惶然四顾,“你在哪儿?求你出来吧,别再捉弄我,别整我……”

  他嘶哑地低喊着,一面在她的卧室里四处搜寻。明知是徒劳无功,他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的身影会忽然出现,告诉他她只是恶作剧。

  最后,他发现一个白色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在梳妆台上。

  他奔向梳妆台,指尖发颤,拈起那封信。

  信封上是秀丽工整的四个字──语莫亲展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了吗?她竟真的再一次不告而别?

  她怎能就这样离去?她承诺过了啊!为什么她许诺时如此坚定温柔,毁诺时却也如此干脆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手一颤,白色的信封落了地。语莫:

  我都想起来了。一整夜,我的脑海中尽是过去的影像,一月一月的,把我失去的过往全部拼凑起来。记忆,要失去它如此容易,得回它却也如此简单。

  今晨,我已不再是个没有过往的女人。

  我想起了一切。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三年前我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为什么在离开你后才寄离婚协议书给你。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你愿意听吗?我想,你应该愿意聆听吧,你一向是那样温柔的男人。

  该从何说起呢……或许,该从海澄开始。

  澄哥哥是季家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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