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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得了癌症,就算开刀,也只有百分之二十成功的机会。”沙哑的言语在他耳畔敲响丧钟。

  他悚然呆立,心口剧痛,隐隐地流血。

  如果我还有更多时间,我今天可能就会先走,不打扰你,但不行,我时间不多。

  一个月也好,一星期也好,就算只能有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这样,她才又再度现身于他的生活。

  不是为了烦他、捉弄他、嘲笑他,更不是幼稚地想破坏他的婚姻,不,她只是很单纯地想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能够亲眼看他过得幸福。

  是因为放不下他,才来找他。

  因为她依然牵挂着他,眷恋着他,她还……爱着他。

  她是爱他的,对吧?

  傅信宇恍惚地寻思,心乱如麻,他很想保持镇定,就像平常一样,即便是大学毕业那年他初次面对一个对公司很重要的外国客户,他也表现出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平静如恒。

  但现在,坐在开车的赵英才身旁,他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不停地发抖,他得用力拽进裤管才能勉强抑制。

  初雨,初雨,他想见到她,必须立刻见到她!为此,他抛下会议,抛下公司,抛下所有的一切,只想赶到她身边。

  为何瞒着他?为何不告诉他?如果他早知道她得了那样重的病,他不会那般苛刻地对她,在无意间一次次伤她的心。

  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他伤了她,不该伤害她的,这世上他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她,但他总是令她心碎……

  “赵英才,你开快点!”他忍不住催促。

  “知道了,没看到我已经尽量在飙车了吗?再快下去交警就会追上来开单了!”

  赵英才话里噙着嘲谑,但他置若罔闻,紧绷着脸,狠狠咬牙。

  终于,车子抵达目的地,赵英才领他进社区大楼,搭电梯来到最高层,开了门。

  他顾不得礼貌,飞也似地冲进屋里。“初雨,初雨!”

  他连唤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赵英才也觉得奇怪,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奇怪,人到哪里去了?”他拨手机,等了一会儿。“怎么连手机都没开?”

  “她没开机?”傅信宇惊骇,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号,果然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他听着那冰冷的留言声,胸口也跟着冻结。他焦躁地转向赵英才。“你不是说她在你家休息吗?不是说你出门时她还在睡吗?为什么她现在会不见了?”

  “我也不晓得啊!”赵英才喊冤。“你等等,我打她家电话……”

  结论是,她不在家,也没进公司,没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不见了!

  两个男人同时领悟这点,骇然凝立原地。

  “会不会是……她知道我去找你,怕我把真相告诉你,所以干脆躲起来了?”赵英才迟疑地猜测,脸色发白。

  傅信宇脸色比他更白,他不再犹豫,转身便如火箭般地冲出去。

  “喂!你去哪儿?”赵英才在后头追问。

  他不理会,迳自奔出大楼,跳上计程车,来到夏初雨住处,他狂按门铃,猛敲门,闹得邻居都跑出来好奇地张望。

  她不在家,真的不在。

  果真如赵英才所料,她又躲起来了吗?就如同三年前,她留下一封分手信,飘然远走。

  傅信宇颓然步出老旧的公寓,迎向他的,正是一帘濛濛烟雨。

  怎么跟三年前一样下起雨来了?

  莫非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因为他太粗心、太傲慢,所以罚他再经历一次三年前的痛苦。

  他抬头,仰望忽然变色的天空,雨滴如陨石自天际降下,击痛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承受着那痛,不由得回忆从前。

  那天,同样下着雨,夏天最后的一场雨--

  信宇,我走了。

  离开,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是因为太爱你,爱已满溢,满得沉沉地压在我胸口,常常只是看着你,我便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那种感觉,你能想像吗?当我想到你迟早会离我而去,跟你们公司董事长的千金结婚,我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到我以为它可能不会再跳动了。

  我很怕。

  爱一个人是这样吗?爱到几乎不能呼吸,不能心跳,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你娶另一个女人,我是不是会当场死去?

  我不想死。

  与其被动地等待那天来临,不如由我主动来斩断这段无望的爱情。

  对不起,我太爱你。

  对不起,我还是不够爱你。

  所以,我们分手吧。

  别来找我,因为若是我再次见到你,我很可能会纠缠你一生一世,誓不罢休。我不想变成那种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就让我们平和地分手吧!让我们彼此在记忆里都只记得对方的美好。

  祝你幸福。

  P.S.我发现你藏在衣柜里的戒指了,我们约定好分手的那天,你会送我戒指当作分手礼物,所以我自作主张把它带走了,希望你别介意。

  她就那样离开了,留下他发了狂地四处找她,在雨后那美丽又哀伤的暮色里,流下男儿泪。

  自从九岁那年母亲抛弃他后,他不曾像那样哭过,那么无助,那么孩子气。他好怕好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更怕再见到她时,只是在结痂的心口上再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就像他母亲一样,每回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为了要钱,等有了另一个男人,又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知道,她比他的母亲更温柔、更体贴、更懂得他,但女人……他搞不懂女人,为何她们可以在口口声声说着爱的时候,转身无情地抛下他?

  为什么?

  “所以,你又躲起来了吗?又丢下我了吗?初雨,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这样折磨我?”

  傅信宇沉痛地呢喃,独自在濛濛雨雾里徘徊,这城市很大,他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何处是他安身之地。

  他只想去有她的地方,只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确定她活着,确定自己活着。他不能失去她,经过三年,他重要绝望地领悟这一点,他傅信宇失去夏初雨,就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不能没有你,你在哪里?”

  他问着雨,问着天,问着不在面前的女人,问着令他揪心爱恋的她。

  忽地,他灵光乍现,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在某处执着地守候了七天七夜--

  这次,她会不会回去那个地方?

  她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回到南部老家了,回到有爱的地方,她却在门外踯躅,不敢踏进一步,不敢飞奔进父母和兄姊怀里,做回夏家那个最快乐、最会撒娇的小女儿。

  她是回来看他们的,在生死未卜的手术前,她想见家人最后一面,享受温暖的亲情,可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她得了可能治不好的癌症?

  他们会心痛的!

  爸爸、妈妈、哥哥、姊姊,他们一个个都会很痛很痛--妈最爱哭了,肯定泪涟涟地抱住她不放,爸表面上是大男人,只会在背地里偷偷地红眼眶,哥哥从小最疼她,谁欺负她都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姊姊为了哄她开心,自己最喜欢的漂亮衣服都可以转送给她。

  她是幸福的,有这样疼她宠她的家人,怎能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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