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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那天下着雨,天气很冷,它就病怏怏地倒在这儿,眼睛盯着桥下,我怀疑它想了结自己的性命。”他说话的语气,噙着淡淡的惆怅意味。

  她心一扯。“所以你就收养了它?”

  “嗯。”

  “因为寂寞吗?”

  “嘎?”

  “因为寂寞,才养狗吗?”她追问。

  他愣住,半晌,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唇角半勾,似嘲非嘲。“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以前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以前到底过什么样的日子?”

  回到家后,夏晴简单做了几道下酒小菜,与关雅人在户外阳台相对而坐,喝酒闲聊,茶几上一盏烛火,亮着温暖的光,Cerberus乖巧地偎在主人脚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夜风拂来,撩起夏晴鬓边细发,她任由秀发飞扬,啜饮红酒,接续之前在布鲁克林桥上未完的话题。

  关雅人却似乎不太想回答,或者正斟酌着怎么说,大手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

  “你该不会又要像以前那样,每次我问你身世,你就打哈哈,随口敷衍我吧?”夏晴直视他,目光坚定,这回不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真的想听?”他试探地问。

  “对,我要听。”她坚持。

  “不是个有趣的故事。”

  “你说啊。”

  “好吧。”他深呼吸,微妙地牵唇。“其实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来了!”她懊恼地翻眼,想起在香港时,他就曾这般戏弄她。“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轻声笑。“至少在我七岁以后,我的确成了孤儿。”

  她怔住。“真的?”

  他没立刻回答,喝口酒,在唇腔品尝略显酸涩的滋味。“我爸妈是华人移民第2代,在旧金山唐人街开了间小餐馆,本来生意也还可以,可惜我妈后来生了病,没法在店里帮忙,少了她招呼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我三岁那年,我妈便因病过世了,我爸之前为了筹她的医药费,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讨,他还不起,只好匆匆关了小餐馆,带我连夜奔逃。”

  他稍作停顿,又喝口酒,继续说这个不愉快的故事。“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是处在无家可归的状态,好的时候就睡收容所,要是挤不进去,就只能露宿街头,我爸失去斗志,成天喝酒赌博,跟一群流浪汉鬼混,我也只好自生自灭,学着偷拐抢骗,在街头讨生活!我不只偷女人心很有一套,偷皮夹也是妙手绝活。”

  这算是幽默吗?夏晴愣愣地注视对面的男人。一点也不好笑,他知道吗?

  他彷佛也觉得自己玩笑开过火,自嘲地扯扯唇。“七岁那年,我爸死了,我偷人皮夹,摸鱼摸到大白鲨,偷到当时西岸最有势力的华人帮派的少主身上—— 就是楚行飞,你应该知道他吧?”

  是他?夏晴茫然点头,脑海浮现一个俊美斯文的男人形象,实在很难想象那人跟黑帮有关系。

  “被他逮到时,我本来以为完蛋了,没想到他居然同情我,吩咐底下人收留我,从此以后,我成了帮派的小喽啰,八岁那年,我就学会拿枪。”不会吧?夏晴几乎晕眩,她听说过美国帮派械斗的问题,可她没想过,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也得上战场。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在这个帮派里安身立命,那时候的老大对我们还不错,请了个老师教我们一群小鬼读书写字,他说我特别聪明,决定栽培我,赞助我去上学—— 就在我上九年级那年吧,帮内出了大事,帮主被谋杀,少主被控贩毒入狱,树倒瑚猎散,在一次械斗后,我受了伤,再次流落街头。”

  好凄凉的故事。夏晴咬唇,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想听下去了。

  “那时候,有只流浪狗一直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它就跟我到哪儿,我瘦到皮包骨,它也瘸了后腿,我们算是同病相怜。”话说到此,关雅人蓦地停顿,脸部线条紧绷,眼神也变了,不似之前嘻笑自嘲,郁郁透着灼光。“有一个下雪的晚上,很冷很冷,我肚子很饿,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能饮雪止渴,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那条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条面包,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你有得吃了。”她沙哑地接口,感觉自己彷佛也身在那寒冷凄清的雪地,与他共苦。

  “是啊,我是有得吃了。”他冷笑,话里波动着她不敢细究的狂潮。“我把面包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流浪狗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知道它也想吃,它也饿了,这面包肯定是它千辛万苦偷来的,说不定还挨了一顿打,我至少该分给它一半!可你知道吗?到最后,我连一口也没分给它吃。”

  “什么?”她强烈震撼。

  “我一口也没给它吃。”他冷酷地重复,墨眸深幽,泛着慑人冷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我连对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都可以背叛。”

  别说了!她颤手掩住唇,心海翻卷千堆雪。

  “隔天,它就冻死了,我亲手埋了它,一滴眼泪也没掉。”

  别说了,她不想听了,别说了……

  “我养好伤,找了份工作,起先是在证券行当跑腿小弟,后来我自修学习,想办法进了纽约一家银行。我的老大没看错,我确实很聪明,很懂得四处钻营、把握机会,没几年我就成了外汇部门的首席交易员。”

  “你好厉害。”她恍惚地赞叹,她听说过华尔街顶尖金融交易员的生活,那不是人过的,每天都承受庞大的压力,所以许多交易员才会夜夜笙歌,藉此麻痹自己。

  “我也以为自己很厉害。”对她的称赞,他却显得不以为然,讥诮地自鼻尖吐息。“所以有一回,我因为跟上司看的汇率走势不同,跟他杠上了,愤而辞职,我想我的祖父母是从香港来的,我干脆回那里开辟我的王国吧—— ”

  “怪不得你会对香港的一切那么熟悉了,原来你住过那里。”夏晴了然。“你就是在那里,认识真一的前妻吧?”

  “我租了一间两房的小公寓,她是房东的女儿。”关雅人不带感情地解释。

  “她看我一个单身汉独居,经常做些吃的送给我,我们才开始交往。”

  她心口泛酸,发现自己不想听他的恋爱故事。“你在香港做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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