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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臻臻都会喂我喝。”汪妈妈孩子气地强调。“很烫,你帮我吹吹。”

  他无言,默默望着她天真渴切的表情,细纹满布的脸孔,刻划岁月的痕迹,时间对她毫不留情,她的肌肤变得粗糙黯淡,毫无从前的光泽。

  唯有她的眼,在敛去了锐利精算的光芒后,显得温润许多,但很可惜,不够澄净剔透,甚至有些混浊无神。

  这双眼,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

  “你记得我吗?”他拉动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她歪着脸,想了想,然后双手一拍。“我知道了,你住我家隔壁对不对?你家阳台种了好多花,每天都要浇水……”

  他听她颠三倒四地诉说着邻居的事迹,知道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也是,对她而言,他毕竟只是她女儿人生的过客,两人也才见过几次面。

  “我要喝汤!”汪妈妈说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还没喝到汤,敲桌大声抗议。

  “好,等一下。”他舀一匙汤,轻轻吹凉,送上她唇畔。

  她张口,粗鲁地啜饮。

  好奇怪的感觉。他一时有些失神,几乎觉得自己魂体错离,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做着一件他从来不曾想像过的温柔举动。

  他竟会喂一个曾经百般侮辱过他的女人喝汤……

  汤汁自她唇角流溢,他一愣,连忙拾起餐巾,替她擦拭。

  她撇头躲开,汤喝腻了,开始吃炒面。

  他怔怔地望她,许久,困难地自唇间逼出嗓音。“你记不记得,语臻以前结过婚?”

  “臻臻结婚?”汪妈妈傻住,片刻,忽然用力点头。“对对,臻臻有老公,还有小宝宝。”

  宝宝。

  忆起那个未能出生的宝贝,袁少齐胸口揪拧,隐隐地疼痛。

  而汪妈妈像是想起什么阴暗的回忆,惊慌地环抱自己臂膀,阵阵轻颤。“宝宝流掉了,臻臻一直哭、一直吐,我要她不要哭,她都不听,她吐得好厉害,好可怕!”

  她又哭又吐?

  袁少齐悚然凝神,他以为前妻是自愿去堕胎的,难道不是?

  “……我说宝宝不在了,可臻臻一直说还在还在,她跟医生吵了好久好久。”汪妈妈顿了顿,煞有介事地叹气。“臻臻是个傻瓜。”

  所以孩子并非她主动拿掉的,而是意外流产?

  惊闻这个消息,袁少齐脑海瞬间空白,无法思考,僵硬的身躯亦不能动弹分毫。

  难道他错怪了自己的前妻?既然如此,当时面对他的指控,她为何完全不反驳?为何要用那样冷漠的神态对他提出离婚?

  她是……绝望了吗?

  因为太悲痛、太绝望,索性认了他所有的指责,自虐地扛起婚姻里的一切过错?

  老天爷!他究竟……做了什么?

  “你怎么了?”汪妈妈无预警地凑近他,好奇地端详他脸庞。“你在哭耶。”她像发现了好玩的事,指着他哈哈大笑。

  无端遭人取笑,他却收不回眼泪,不觉得气恼,也无从尴尬。

  只有,难以言喻的悔憾。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吃包子吧。”汪妈妈拈起一粒汤包,硬塞进他手里。

  他没拒绝,怔忡地咬一口,尝到的却是泪水的咸味。

  门铃乍响,惊动了他苍茫的思绪,他这才窘迫地拭泪,前去应门。

  汪语臻忧心忡忡地闯进来。“宝姨说你打电话给她,说我妈在这里,真的吗?你没骗我?她在哪儿?”

  话语方落,她便看见坐在餐桌前的母亲,急奔过去,含泪轻嚷:“妈,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门?我不是说过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的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你……”她蓦地哽咽,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说。

  袁少齐怅然伫立,看母女俩真情相拥。

  亲自送母亲上床,为她盖好被子,确定她安详入睡后,汪语臻才悄悄离开母亲的卧房,来到客厅。

  阳台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斜倚着墙,黯然沉思。

  他是袁少齐,她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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