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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每到他有空闲的时候,我便开始纠缠着他,逼问他失踪以后去过的地方。

  先到大安,然后沿着一二四号公路,一直往苗栗的深山里,去找以前的大学同学,然后也在天狗住了一段时间,他说。

  就是在天狗和原住民借了电话,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他说,原住民都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已电话坏了,因为他每次一句话不说就又挂断。

  卓秋华继水仙花之后也打电话来,是我接的,我还因此和麦田发生口角。

  因为我告诉他,她曾经打电话来,也曾亲自找我,暗示着应该和他分开的话。

  麦田并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那么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居然这样质问他,连我也认不出来这是我会问的问题。

  "没有关系,只不过她和林寅正分手需要人安慰。"他好声好气地说。

  我依然没有原谅他,因为他不相信我的话而赌气,他还是如约地出门,我因而气极了。

  后来,我想我真是愈来愈小心眼了,每个人看人的标准总是不同的,企图左右麦田,改变他对卓秋华的印象?真是小人才会做的事。

  他回来了以后,问我:"还在气吗?"

  我摇摇头。"不气了,对不起。"我可怜兮兮地说。

  "哪!送给你。"

  是一支木头的发夹。"谢谢。"我无辜地看着他,摸着光滑的木头。"你有没有一点点爱她?”我还是心眼狭窄地问他。

  他觉得好笑地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以前我常常看见你和她在一起?”

  “都是她来找我的。”他辩解道。

  "喔!她来找你,你就答应!”我又开始发神经了。

  他抱着我哄。"没这回事。起先是鬼迷心窍地听她说怀疑你和林寅正有暖昧的关系,我就信了,和她一起跟踪你们。后来,她和林寅正在分手的边缘,需要人安慰,所以,都是她来找我的嘛!"他耐心地对我解释。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明知道这是个很俗气的问题,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几乎是从一开始。"他老实地说。

  我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说了你会笑我。"

  “怎么会?”我随即这么说,既而仔细想想,当初他来我住的地方找我时,确实被我取笑了一顿,然后又说:"好可怜喔!"

  “你知道就好。"他紧紧拥着我。"有时候想到你并不爱我,就忍不住生气对你残酷起来,现在想想好心疼呢!”

  "麦田!"我轻轻唤他。"我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什么?”

  "温柔。"

  "还有呢?”他轻拂我的发。

  "微笑的方式。"踮起脚跟,我轻吻他闭上的眼睛。"黑色的眸子,所有的一切。"

  五月。

  怀孕整整四个月了,肚子微微地凸了起来,不敢再穿牛仔裤或任何粗质紧绷的裤子。

  麦田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我们父母,三个老人都非常高兴来探视我,然后对麦田失踪留下我孤单一人这件事,都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

  父亲还自我解释一番,说麦田是太紧张了,第一次当爸爸,遂惊骇得溜走,并且一直提母亲生我时,他如何如何紧张等等。

  我愈来愈会对麦田耍脾气,不知是生理或是心理的因素,常感到焦虑不安,轻易为小事烦躁或流泪。

  例如:以前再怎么讨厌文章的作者,还是会耐着性子翻译下去,现在一想起布荷东这样一个人,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一般,非常讨厌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工作下去。

  随意地翻起马格利特的画和文章,便莫名其妙地流下感动的泪来。虽说以前就很喜欢他的,但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夸张的事。

  为了已经留到腰的长发感到烦躁,觉得它整理起来好累人喔!兴起了干脆剪掉它的冲动。

  麦田劝我不要,我还因此和他起了口角。他为了哄我,买了各式各样不同味道的洗发精:草莓、牛奶、柠檬、紫罗兰、奇怪的奇异果等种种味道。

  然后,花一整个早上的时间,帮我洗头发和吹干它。我好像一个小女孩依偎在他怀里,而他也仿佛在告诉一个小女孩洗头发的美妙,他好像说,你看有这么多神奇的味道……

  夜晚应该入眠的时候,我又会常常吵醒麦田。有时候会摸着麦田胸上被人刺一刀的伤痕,无助地哭了起来,麦田已经很识相不会再问我正在哭什么,只会耐心地哄着我:"已经没事了。"他说。

  我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去看医生的时候,告诉他这样的情形,他又像肯德基伯伯一样和蔼地笑着:“这是很正常的。”他说。

  把这样子的状况自我解嘲地告诉莉时,莉听了直嚷恐怖死了,而我笑着说:"你正常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莉听了没有反驳,反而"嘿嘿"笑了两声。

  麦田说孩子将来一定要学会一样乐器,不断地叫我听古典音乐,这么和莉说的时候,莉也告诉我巴哈最好,小孩一定要学会大提琴,否则,绝不轻易宽恕他(她)。

  二对一的夹攻之下,我还是会偷偷听庞BEatles、PinkFloyd和爵士乐,偶尔还听小弟寄给我的陈升的录音带。

  说到小弟,那天父亲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到台中来找小弟。每次父亲这么说时,就表示小弟又出了问题。

  我打电话Call小弟时,他显得很慌张,但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父亲看了小弟以后,顺道过来我这里,告诉我小弟和女孩子同居的事,而且对方还是警官的妹妹;于是警官故意找他碴,硬说小弟和他的好友是骑机车乱砍人的罪犯,幸好父亲认识那位警官的上司,误会才轻易化解。

  父亲说小弟别的事会做错,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还不至于会做,这么说的时候还顶自豪的——第一次见他这样。

  问小弟警官的妹妹是怎么回事时,小弟还十分保密地不告诉我实情,只说那个女孩离家出走,住在他那里是要缴房租的。

  我故意问他,他房间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那个女孩要睡哪里?

  他还很埋怨地说,都是他睡地板,嘴里嘟囔着她是麻烦之类的话。

  有一次,终于见到那个女孩时,觉得小弟根本在说谎,因为女孩长得非常清秀而娇嫩,有点不经世事和喜欢眨动大眼睛的可爱模样。

  我见到小弟偷偷害羞地笑,外表却还故意装着粗声粗气的样子,老对着那个女孩板起面孔。

  女孩不以此为意,依然对着小弟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没有故意拿这个来取笑他,虽然心里觉得他显露出不在意的样子很好笑。

  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女孩见到父亲不但不害怕,而且还很大方地聊起天。小弟和我在旁边看得一楞一楞的,都呆住了,父亲也很少见地开怀笑了。

  发觉她真的很会哄父亲,柔柔细细夸赞父亲的声音,连我听了,也感到酥麻。

  这么和小弟提起的时候,小弟说她有三个哥哥,都是很顽固的警官,她必须有这项特殊的本领,才能把他们安抚得服服贴贴。

  原来如此。

  问他怎么会遇到那个女孩的,他说在飓风天的夜晚里,在便利商店的门口捡到她的。

  像捡到一只猫一样,他说。

  起先骗他说是刚离开男朋友,心里难过,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躲避三个霸道的哥哥,想过新的生活。

  一切非常的戏剧性。我想,谁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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