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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趁他去洗手间时,好奇心颇旺盛的萧权翻过筷子来看了看,是两句五言古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杜甫的《佳人》

  萧权先念,再看,又思索,反应和湛朗如出一辙,一笑置之。

  旁边的妻子不解,问:“怎么了,这两句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并无。”

  “可你们父子俩笑得这么会心,是巧合?”

  知子莫若夫,晓君莫如妻。萧权笑道:“你可知道这两句诗后面是说什么的?”

  妻子便摇头,她虽然喜爱中国,但到底在澳大利亚长大,对古诗词并不是十分了解。

  萧权说:“全诗要我背出来,也不大可能。但记得大概描述的故事。诗中说,有一位容貌超绝的美人,寂寞地居住在幽深的空谷。家道中落时又逢炮火,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切都像风中摇曳的蜡烛。丈夫是一位轻薄男子,竟然另觅新欢。她不得不将珠宝变卖,用藤萝修补茅屋,寒风吹动单薄的衣裳,黄昏时分,倚着高高的青竹。”

  他停了停又说:“有几句记得尤其清楚,比如‘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还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这两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是说,就连无知的合欢花都知道信守时间,朝开夜合;鸳鸯总是成双成对地雌雄相随,而我那朝三暮四的丈夫,却还比不上禽兽和草木。”

  妻子沉吟几秒,说:“所以中国有句古话叫‘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嘛。我知道你的意思,阿朗这次回来,虽然什么也没提,但是做父母的哪能看不出来,一定是和妍婴出了问题呢。我想打电话去问问,可是又觉得阿朗做事很稳妥,相信他就不应该插手。”

  “不插手不插手。我急一下总可以吧?”萧权连忙摆手,“那小姑娘真的很好嘛,人见人爱,钟奇跟我又多年交情,你说我该不该急!

  一双手分别拍在夫妇肩头,“爸,妈,吃饭就吃饭,不要像小孩一样交头接耳。”

  湛朗训教完毕,回身落座。刚才的对话八九不离十被他听到了,萧权懒得再顾忌,抽了他的筷子问:“儿子,你也知道做爸爸的关心你,你老实说,和妍婴的订婚究竟有没有出问题?”

  湛朗很平静地把筷子从父亲手里抽回来,“出了又怎样,没出又怎样?”

  萧权忽略一手的油腻,急忙说:“出问题了,自然是解决问题!’

  湛朗看一眼筷子上的两句诗,心里顿生一丝歉意,低下声说:“对不起,爸。这个公公你是当不成的。妍婴她根本不喜欢我,她之前已经有男朋友了。”

  “啊?”

  “啊!”

  两声分别来自十分失望的萧权和对儿子太有自信的萧夫人。

  “不喜欢,那就是没缘分,可惜啊,真可惜。”

  萧权这厢话音未落,萧夫人声潮迭起:“究竟什么男人,比我儿子还抢眼?”

  “还不错,挺般配。”

  萧权不死心地问:“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吃菜,别想了。”夹一筷子菜丢他爸碗里。

  “真的没空子可钻?”

  “吃吧。”又夹一筷子。

  “所谓奇迹就是,坚持到成功为止所创造的结果……”

  “你就吃吧。”萧夫人也听不下去了。

  萧权还要说什么,及时住了口。一位穿着旗袍的妙龄少女端了酒杯加人三人中间,笑吟吟地说起敬酒词。

  “萧伯父,萧伯母,我是陈孝祁的女儿,陈锦瑟,我来晚了,父亲让我一定要过来给您补敬一杯,谢谢您和他合作这么多年。”

  “不客气不客气,锦瑟就是那个在我生日宴会上面弹钢琴的小姑娘吧,我怎么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中学生呢?才两年都这么大了……”

  陈锦瑟笑得落落大方,“没有啦,人家今年刚上大学罢了。萧伯母保养得好好哟,这位是湛朗哥?”

  湛朗心思全不在此,听到有人提他,不过举杯淡淡地应付一下,视线就别开了。

  陈锦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抽了椅子在湛朗旁边坐下,抓着他拿杯子的那只手说:“我都干了,湛朗哥也要喝光才对呀。”

  边说,边用空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手里杯盏的边沿,瓷器相撞,声音清脆。

  相撞的还有视线,陈锦瑟是一个不会回避他人目光的女孩子,不管是什么样的注视,她都有办法坦然面对,回报一笑。

  湛朗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不经过角度的掩饰,没有刻意模糊的企图。

  陈锦瑟也直直地迎视,许久,笑着摸摸脸,“我没化妆啊,很奇怪?”

  湛朗也笑了,抬起手腕碰碰她的酒杯,低声说:“干杯。”

  才不过转身拿个护照的工夫,原本空荡荡的行李箱已经塞得满满。

  妍婴把那些用不着的厚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回衣橱,“妈,跟你们说过了,澳大利亚那边跟我们相反,现在是夏天。”

  钟奇目光在那个箱子的尺寸上来回扫了一下,迟疑着开口:“我看还是打电话给萧权让他派人去机场接你一下的好。”

  “爸你别担心了,我有地址,用英语叫辆出租车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突然说要去墨尔本,钟奇又惊又喜,就在他几乎已经接受到手女婿飞走的事实后,女儿却突然心血来潮地订了机票,说是要去看薰衣草农庄。

  订就订了,偏还不让他们通知墨尔本的萧权夫妇。

  临出门前,妍婴再三嘱咐:“我去拿机票,记住不要偷偷打开我的行李放多余的东西进去,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

  清平借了朋友的车等在门外,妍婴系安全带的时候,他凑上来低低地问了句:“真的不要我陪?”

  “你不用管自己的事情啦?”她笑道。

  “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清平稳慢地把着方向盘,“难得我闲下来不用照看店。”

  “不过,我跟去也没多大的用处,对吧。”他话锋一转,妍婴无所适从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这个话题。

  一味地道歉并不如一个实际的行动来得有用,她能做的那部分他未必需要。

  爱情比买彩票幸运不到哪里去,只有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才可能换得半生幸福。

  剩下的三种,无论是在对的时候遇到错的人,抑或在错的时候遇到对的人,甚至在错的时候遇到错的人,不是遗憾,就是荒唐。

  核对机票上名字的时候,清平忽然说:“感冒了?”

  妍婴下意识地“嗯” 了一声,抬头,“你吗?”

  “你啊!”清平重重地说,“刚才就想问了,讲话总是带鼻音,还老是吸鼻涕。”

  她抬起手揉揉鼻子,“啊,是啊,没注意到哪。很久没感冒了。”

  “还是别去了吧,十几个小时呢。”清平拿过机票来,扫一眼,“退了它。”

  “别别,春节机票很难买的!”

  “要是在飞机上发作怎么办?”

  妍婴愣了一下,别人还记得她心脏不好这回事,她自己老早忘掉了。

  “不会那么倒霉吧,以前坐过也没怎样啊。万一发了,同机的应该会有一两个医生吧。”

  清平奇怪地看她一眼,无奈之下直接把票拿给工作人员,“请退掉,谢谢。”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啊!”妍婴哀叫一声,“别退,还给我!”

  清平抓着她的领子,不由分说地命令:“别理她,退。”

  票务人员拿着那叠机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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