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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她挺着肚子,笑语晏晏,不知怎么样的,他心情突然轻松了起来。

  上官武玥是很难得轻松的——虽然他才二十五岁,不过责任很多。

  他是唯一的儿子,唯的一孙子,上面有奶奶、姨奶奶、姑姑、大娘、二娘、还有他的亲娘,他得照顾她们生活无虞。

  江南丝湖庄的当家,下面有工人上千,他得好好维持生意,才能让那上千家庭得以温饱。

  三位已经出嫁的姐姐,都要这个弟弟给她们夫婿多一些援助,各有来信,也几乎都是索求帮忙。

  至于一些奇奇怪怪的远亲,更是从来没断过。

  别人看他年纪轻轻风光无限,但其实这样的生活是有点累的。

  但在这个下着春雨的晚上,意外的,他有了一些小小的平静,以及最简单,最没有杂质的关心。

  “两个月后就是奶奶七十大寿,你觉得我们送什么给奶奶?”

  花开笑说:“奶奶什么也不缺,所以其实不用特别送什么,到时候,把几位姐姐姐夫请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这比送奶奶金山银山还好。”

  上官武玥莞尔,“怎么讲话你老太婆似的。”

  “真的嘛,一家人吃顿饭,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又很理所当然,但其实,这真的是很值得感谢,原来大家都还健康,原来大家都还有联络,这样才能一起呢。”花开说:“有次奶奶来别院看我,说起好久没见二姐的方儿跟天儿,想念着呢?”

  “是吗?奶奶想方儿跟天儿,怎么不跟我说呢?”

  丝湖庄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二姐夫一直对他颇想亲近,只要写信邀请,过来住半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你太忙了,奶奶说,不想你为了这种芝麻小事操心。

  上官武玥怔了怔——从小到大,奶奶为了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别说只是想见见方儿跟天儿,再难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

  察觉他神色有异,花开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怎么了?”

  他抬起头,原想说没事,可是就在瞬间,他想起眼前这小女子是自己的妻子。

  虽然他党政军是不太了解真正的夫妻相处之道为何,但他知道,有事说没事绝对不是相处之道。

  “你知道爹爹过世得很早吧。”

  “嗯。”

  “爹爹过世时,我才六、七岁,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丝湖庄的生意有多大,只知道我吃的很好,穿得很好,最喜欢从家里坐轿子去城西染院看爹爹,因为八人大轿很威风,染院里谁见到都是弯着腰,小少爷,小少爷的叫,过年时几个远房亲戚会来拜年,见到我也总是客气气的,小孩子不懂事,真以为自己了不起,直到爹爹过世,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花开静静的听着。

  “爹爹刚下葬,堂爷爷就理所当然来了,带着两个儿子说要来帮忙,说好听是帮忙,其实老早就眼红丝湖庄了,堂爷爷辈份大,大媳妇又是官家小姐,奶奶不敢得罪他,当然也是说些客气话,堂爷爷对奶奶说:‘你是女人家,我不跟你见识,标儿既然走得早,那我这个堂叔自然得帮他照顾着家里。’说完,就自已往院子里的客户去了。”

  “这人怎么对奶奶这么不礼貌。”小娘子忿忿的说:“根本就是无赖,应该报官赶他出去。”

  上官武玥微微一笑,小娘子困然跟他想的一样,生气了。

  虽然她生气了,但却觉得有点高兴。

  “这也就算了,没想到过几天,另一位堂爷也来了,说法完全一模一样,两个堂爷爷,六个远房堂叔伯,全部都想来“帮忙”,然后大娘的哥哥也来了,说什么自己其他的不会,但是算术写字还不错,可以管管帐。小时候不懂事,还高兴家里多了好多人,后来有次晚上看见奶奶跟娘两个抱着哭,我才清楚,原来奶奶跟娘不喜欢他们。”

  “然后呢?”

  “当我知道奶奶跟娘不喜欢他们后,这才发现,原来奶奶这些日子来吃不好,也睡不好,以前爹妈爹在时,她是不用管生意的,但为了我,她得开始管,不但要管,不得面面俱到,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独生儿子刚刚病逝,她却没时间伤心,做生意的要常常抛头露面,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时候这样子过了,有次我们一批染色用的黄丹在河上翻了,奶奶为了不缺色,跋山涉水的赶了几天马车,千求万求买来另一批石黄。”

  花开一吸鼻子,“奶奶好伟大。”

  布庄生意,朱砂、石黄、靛子、蓝草等等,都是不能或缺的染色料,任何一个颜色没有,都是麻烦。

  何况是翻在水里。

  那是连影子都没得找的,有时就算肯花银子,都未必有得买。

  要养尊处犹的奶奶低声下气去求,一定很难受。

  “那些人在庄子里住了好几年,每天光开饭就要好几桌,在庄子里吃喝也还罢了,那些远房堂兄们,常常去市集玩,看中什么就带走,留下款条让店家到上官府来取款,每个月光是这种闲钱就要花上一百多两,后来有一次一个党兄弟习了一个价值三百多两的玉马之后,奶奶就让人去告诉各个店家,上官家不认款条,以后买东西要跟各位上官少爷当面收钱。

  “为了这事,那个堂兄不跟奶奶发了一顿脾气,直到我十二岁开始跟着奶奶去城西染院,开始学着记帐,其中一个堂爷爷才带着四个儿子离开,我十六岁时,家里才真正清静下来。”

  上官武玥顿了顿,“奶奶为我牺牲很多,不要说只是想见见方儿跟天儿,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帮他达成。”

  说完,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人说——也或许是找不到人说,但总之,今天他说出口了。

  没他想像中的难。

  甚至,比他以为的简单。

  他伸手拉过站着的她,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宝宝的拳打脚踢总让他觉得很高兴。

  花开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发,一下,一下。

  “因为是奶奶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你才总是这么没日没夜的忙啊。”

  “要努力啊,不然上官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会没饭吃的。”上官武玥半开玩笑的说:“人生的际遇很难说,有时候一转眼,就什么都没了。”

  “我很会抓鱼喔。”她突然说。

  “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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