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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天空突然响起了阵阵闷雷,天色也渐渐变暗,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朱艳的神色闪过一丝不安。

  “好像快下雨了,这附近我记得没什么客栈,恐怕得往回走。”商无极瞧了瞧天候,估算这路径,被雨淋湿大概无法避免。

  “无极,有件事跟你讲。”朱艳的心头下了个决定。

  但商无极牵起她的手快步往回走。“我们先赶回客栈再说。”

  他们手牵着手跑起来,一路上少有人烟,暗沉沉的天空彷佛灰色的巨兽尾随而来,整个荒芜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人。虽然心里仍是畏惧,但朱艳却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牵着商无极的手一直跑下去,所有的梦魇、所有的雨无法伤她分毫。

  雨开始落下,细如牛毛的雨丝包围这个世界,雨丝变成雨滴,─滴滴浸透朱艳的衣衫,好像血滴,朱艳不禁有些闪神。

  突然,一块布遮到她的头上,商无极脱下自己的外袍,撑在两人上方,笑道:“虽然没多大作用,但聊胜于无,一会儿就到客栈了。”

  朱艳犹如从梦中醒来,回商无极一个微笑,她忘了,她不再是一个人。

  大雨滂沱而下,还是傍晚天空已是一片阗黑,朱艳全身湿透了,她全神贯注努力保持清醒,但一波波血淋淋的回忆逼至眼前,她甩了甩头,脚步踉跄了一下。

  “你不舒服吗?我背你好了。”商无极察觉朱艳不对劲的神色,不待她说话,便用外袍罩住朱艳全身,背起她在大雨中健步如飞地跑起来。

  朱艳伏在商无极温暖坚硬的背脊上,觉得她渐渐可以把回忆看得清晰却不陷在里面了。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客栈,商无极把几乎呆若木鸡的朱艳抱进房间,让她坐在床沿。他正欲替她卸下湿透的衣裳,却被朱艳阻止了。

  “有件事我想说。”她鼓起勇气,坚定地看着商无极。

  “先把衣服换了,免得受风寒,有什么事待会儿可以说。”

  “一点点着凉不会碍事,你还是让我就这样把事情说完吧!”朱艳执著的目光说服了商无极,他可以感受到眼前朱艳要说的事也许对她来讲意义十分重大,因此他也湿淋淋地坐到床边。

  “好吧,你说。”

  朱艳的神情是遥远的,“以前在日朔国有个漂亮的歌伎,她能歌善舞,同一个小镇私塾里有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他们常常在镇里相遇,两人都没有其他亲人,久而久之彼此互相吸引。教书先生没有钱替那歌伎赎身,结果那歌伎就趁一天夜里跟那教书先生私奔。他们逃到京城的近郊,在那里筑了个甜蜜的家,教书先生继续教书,歌伎在家门口顶了个小摊子卖包子馒头。”

  “那是你父母?”商无极轻声问道。

  朱艳眼神仍旧直直地望向远处,继续说道:“他们生了个女儿,教书先生每晚回家亲自教女儿认字、念书,他喜欢在晚上讲中土的历史神话哄女儿睡觉。那歌伎是个活泼称职的好母亲,她常带着女儿玩游戏,为女儿缝漂亮衣裳,教女儿唱小曲,虽然很穷,但他们过得很幸福。”

  “你很幸运,你父母很爱你。”商无极低声喃道,他的父母就不同了。

  “有一日,一个王爷路过那个小摊子,瞧见正在教女儿唱曲的女子,惊为天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那女子,要她跟他回王府。那女子严辞拒绝,还撤了那王爷一脸面粉,王爷老羞成怒地说:“你记住!本王爷绝不放过你!”结果过了几天后的夜晚……”朱艳停住了,她怯怯地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如雪。

  察觉她接下来的回忆也许很痛苦,商无极神色严肃地握住她的手。“不要说了!”

  朱艳摇了摇头,语调变得平板空洞,好像从腐朽的木头中发出的声音,“那一夜那先生回来得很早,他们全家早早就入睡。半夜里雨势下得很大,但先生说,他听到外面有偷儿打开家门的声音,他去外面瞧一瞧。他去了好久,没有回来,那女子担心出事了,要女儿躲好,她出去看一下。雨哗啦啦地下,雷声隆隆,但那女儿好像听到尖叫声,她赤着脚跑出家门,看到……看到……”朱艳禁不住抖不成声。

  “那些事不会再伤害你!”商无极把她搂进怀里,他不想看到朱艳恐惧的样子。

  朱艳默默推开他的怀抱,情绪恢复了平稳,她冷静地把故事说完,“她看到她母亲在大雨中跟一个持刀的男子对抗,她母亲自己冲上那刀子自杀,血染红了白色的单衣。在此同时,一阵剧痛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仆倒在地,感到一个冰冷的异物插入她的背部。她倒在血泊中,不过不是自己的血泊,是她父亲的,她看到父亲睁着眼睛望着自己死在她的旁边,那时那个女孩十岁。”

  “那小女孩怎么活下来的?”商无极的心彷佛同时跟朱艳承受了那晚的痛苦,几乎无法呼吸。

  “后来那些人都跑光了,清晨时一个将军经过那里把小女孩救起来。小女孩被救醒后第一句话就说:“帮我复仇,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一年后,那个将军真的帮那小女孩复仇了,他派人暗杀了那个王爷,并且剿灭了当初动手的那群匪徒。他养那小女孩长大,训练那小女孩成为他的部下,很多年后那女孩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她的致命伤是下雨,因为她一辈子忘不了那个雨夜,那个血染全身的雨夜。”

  朱艳静默了半晌,看向商无极。

  “这就是为什么我背上有刀疤,为什么那夜大雨里我会输给黑羽帮的喽罗,还有我为什么成为金国公的死士。”

  商无极良久说不出话来,眉头紧紧纠结,他用手指轻柔抚过朱艳的脸颊,“哭出来没关系。”

  “我不会哭,从十岁起我就没有哭过。”朱艳僵硬笔直如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那僵硬的姿势底下压抑了十几年份的心酸泪水,天真的小女孩早就毁灭在十多年前的雨夜。

  那个美好的家、文质彬彬但有些软弱的父亲、活泼开朗精明的母亲……她跟着母亲唱曲儿给父亲听,做错事了父亲会带着她躲母亲的藤条,看父母关门吵架一会儿又紧紧拥抱的样子……他们说:“小艳是全天下最美、最聪明的小姑娘。

  一切都不在了,想看也看不见,想摸也摸不到,听不到那些温暖的话了,只剩下让她几乎活不下去的痛苦。

  “该死,你哭出来呀,小艳!”商无极用力摇晃她的双肩,他绝不让朱艳就这样崩溃。

  朱艳任他剧烈摇晃没有反应。

  于是商无极粗鲁地扯开她湿透了的衣裳,一边喊道:“这不是血衣,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你父母死了你不难过吗?你哭出来呀!”他也脱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用温热的胸膛环抱住光裸冰冷的朱艳,以自己的体热去温暖她。他轻轻柔柔地吻着朱艳的颈项,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舔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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