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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然没有信任,人又怎么相处一辈子?

  他默然。

  她已经给出了选择:留下,形同陌路;离开,海阔天空。

  “你——”望着他突然之间伸来的手,她偏头要避开。

  手自她发上掠过,他缓缓将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一片枯叶。

  “冬天到了,树上便留不住叶子了。”他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说过的糊涂话,我能怪谁?你想走,便顺了你的心意吧。”

  “谢谢。”两字难以描绘她的感激与喜悦。

  “你在紫微垣宫先住几月,开春后我再替你安排下山。”

  她微愕然。

  他拾起她的一络长发在指间把玩抚摩,发顺滑柔软如黑丝,光泽浓丽。他微微笑道:“冬日山中冰封积雪,下山是很费工夫的事情。况且,戈舒才出生没多久,断不了奶,最怕乏人照顾。你过些日子再离开,等天暖和起来,她的身骨养壮了点,你们谋生计也容易些。”

  她想想使点了点头。

  戈舒的奶水也的确是件麻烦事。

  “宫主若忙的话,容我先告辞了。”她不着痕迹地扯回自己的发。

  他嘲道:“目的一达成便要溜走,你也太不讲情理了些吧?”

  她脸上有些红,因为不愿与他牵扯,她抱的的确是这种心态:“宫主事务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叨扰。” “月重天的后人,应该也精通五行八卦之术吧?”

  “稍有涉猎而已。”只不过是略知皮毛,她哪敢自称精通。

  他笑了笑:“闭着眼睛走水迷宫,自诩高人的傲气呢?”

  这一提又难免让她想起不快的往事:“那只是运气。”

  “既然这样,你的运气倒能让我借用一次。”他走回到书案后,朝她招手,“你过来瞧瞧这两处地势。”

  案后竟有一个巨大的沙坑,凸凸凹凹堆砌成山河缩影。

  “这是远州西南地貌,蓝丝线代河流,绿丝线为密林……大霜河从远州西部千里流淌到紫微垣宫北山后野林草场……这里——你看两地有什么相同之处?”

  她摇头:“我对地势构筑一窍不通。”

  “无妨。”他看她一眼,“你只要告诉我,如果要你在这两处布阵,你会怎么做。”

  她沉思半晌,接过他递来的木枝石子,在沙上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两处出现了两个生死门恰恰相反的迷宫。

  “怎么会这样?”她怔了怔,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却朗声笑了起来,兴冲冲地拉她到案前坐下,一手扫掉了所有杂物,将一轴图纸抽开,轴骨碌碌地滚向另一头,一张长达十来尺的地图尽现在她眼下。

  “啊?”

  “这就是你在远州布下的阵,只不过你的一根木枝、一颗石子都是十倍,乃至百倍千倍的兵力。”

  “哪北山后的呢?”她吓了一跳。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只是几个跳梁小丑,凭借阵法搅得宫外十几日不得安宁,一旦破了他们的阵,他们的远州老巢也难保了。”

  “这阵不是不能破,而是不好破。”

  他转眼向她。

  她咬住了唇。这办法她见父亲月重天用过,当时只是演练兵法就死伤难免,如果真的动了刀枪,怕要死尸成山、血流成河。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他问。

  她迟疑。

  “嗯?”

  “宫中能人异士应该不少,破此阵对宫主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这不难事倒累得人好几日没得安睡。”他嘲笑,“若有人破得了,我何必求助于你月向晚?”

  “那宫主倒是过于看重我了,恕我也无能为力。”

  “不准走!”他一把捞回她的腰肢,“我最恨你这一点,撩拨了人却游移不定,好像世间最无辜的人就是你。明明胸有成竹,却该死地装模做样一副心软模样!破阵是迟早的事,晚一日破,死的人便更多。”

  “我不是不忍心破阵,而是破这个阵我能想到的只有下下策。”她叹一声,“下下策,你还要听吗?”

  “没用过,怎么知道不是好策?”

  “破它——要用人作盾、身为刃。”她道,“这种死法是最没价值的,而且百人中能生还的只有一个。”

  他眉眼间波澜不兴,支手按在图上,塞给她朱砂笔:一破了阵就是价值,解!”

  她悚然回眸;“像你这般人,从来不当人命是人命。”

  “那是因为我当更多人的命是命。”他的唇温柔地碰触了下她云般的的发鬓,没让她发现,“死人是为了征战,征战是为了野心,野心是为了百姓安居。”

  她看着图不应声,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倚着栏杆口头,月向晚看到脱了靴、伏在矮几上读文书密件的他。

  ——与九日蛸王的作战是为了百姓存亡?

  他利落地划掉拓了图腾的封蜡。

  ——死一些人是为了活更多的人?

  他小心地翻开了一页纸。

  ——野心是大志的另一种称呼?

  他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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