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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这不关我的事。”永琮生硬地回答,转目看她。“像她这样的奴婢,不杖责至死已是网开一面——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爷!”见他振袖而去,玉簪茫然回顾,忽觉这满目苍翠,入画美景都在瞬间褪成一片惨淡的白。

  绿儿被逐出府。香菱、十一阿哥也迁入赶回京中的纪大学士府中。忽然之间,阿哥府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孤伶伶——就连爷也很久未见。从前,她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是觉得这屋子空荡得吓人,就连她的心也是空洞洞的没个着落。这才知道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孤单,从前抱怨人来向她打听爷的去处,可如今,她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

  听说《石头记》禁书之名已除,皇上还要命人续成完整的故事,更名为《红楼梦》。其实,这都不是她想知道的,她不过想知道香菱究竟过得好不好,那个教了她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的女子究竟有没有得到幸福。

  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她也不费心去打听。毕竟,那是离她好远的另一个故事。即便是眼下瞧着故事已终结,却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它另外的续章。

  七月末,天气很热,即便是夜深人静也是令人无法入睡。听着外头虫鸣不绝,她一只一只地数着,那一只是蟋蟀,叫起来是响亮的“咪”“哆”,那一只是金钟虫,叫起来是“仍儿”“仍儿”的银铃声,虫鸣卿卿,此起彼伏,好像也在奏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唇边溢出叹息,玉簪推开窗,仰望中天明月。她不是那些个酸溜溜的文人,瞧见人吟什么春花秋月,对景伤情的酸诗都会觉得好笑,但此时此刻,却越是觉得如果爷也在赏月,会想到什么?可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玉簪的女子?

  按不下酸意上涌,就算爷要赏月,也不会是只他一人啊!不知相伴左右的会是哪个人?有美人相伴,对景小酌,又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女子呢?

  玉簪幽幽低叹,也不加件衣裳,她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闲逛。湖心亭是爷最喜欢的地方,常和八爷。九爷在此下下棋。爷很喜欢和八爷、九爷在一起,从他舒展的眉心,不再嘲讽的微笑,她就看得出来。

  庭前百株牡丹是福晋的最爱,爷却不喜欢,反爱她跨院后的那片竹林。八爷说过爷是气清如竹,却无奈深陷泥淖,想清高也清高不起来。八爷的话她似懂非懂,爷的那一声叹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第一次在爷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些莫名的无奈。园子角落的葫芦架上已经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葫芦。还记得爷陪她赏玩葫芦,外面细雨蒙蒙,棚下却是喜乐融融,只是九爷莽莽撞撞地跌了进来,险些撞倒了一架葫芦……

  笑生唇边,却有太多的苦楚。原来,这短短的半年已比她过去二十一年的生命有更多的回忆。甜蜜的,苦涩的,悲伤的,喜悦的,多到她想忘都忘不掉……

  “爷,其实我很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不是我攀都攀不上的阿哥……”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说过爷是不是阿哥都是同一个人吗?”

  “不一样的!爷是阿哥,就是我留也留不住,攀也攀不上的飞龙。怎么能一样呢?”她低喃着,忽讶然抬起头来,“爷,是你……”

  “怎么吓成这样?是爷相貌丑陋还是你做了亏心事?”永琮带笑的声音让她恍惚记起许久前的一个月夜。“你这样乱闯乱撞的怎么得了,难保不会撞破了什么秘密,真让人杀了灭口。”长指滑进她的衣领,摩挲着她的颈。

  “爷……若真是有什么秘密怕奴婢发现,奴婢不早就魂归西天了?”

  “我有一个大秘密,很怕很怕让你发现。”热气哈在她的耳边,永琮的双眼深如海洋,就是在平静下也隐着诡橘的风云。“你不喜欢爷是阿哥,那也不喜欢爷做太子,甚至登基做皇帝了?”

  “不喜欢!爷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心里就更没有玉簪的地位了。”仰脸看他,月光下她的泪也晶莹如珠,“可是,不管爷做了什么,又或是心里根本就没有玉簪这个人,玉簪都会跟着爷一辈子……只要爷高兴,玉簪就开心了。”一滴泪落在手上,犹带着她的温热与情意,却似火样灼痛了他。手慢慢垂下,永琮不错眼地看着她。他刚刚要做什么?差点就亲手杀了她——这个真心对他的女子!原本不就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吗?可一旦真的对她动了心,才知她竟是他帝王之路的最大障碍。

  成大事者,该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把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视作棋子,随时都可利用也随时都可遗弃。他真的能做到吗?何止是对她?他难道真的可以让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吗?纵是一道密令,三两句话就可除去心头大患。但午夜梦回,他可还会睡得安稳?!

  无措!他从未有过这般迷茫困惑过,想不通却不甘放弃。雾样迷茫中,他却确定一点,“玉簪,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跟着爷一辈子?”

  “是,爷。玉簪会在爷的身边。”

  满人尚武,素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称。逢秋高气爽,必行围打猎以间武事,俗称“木兰秋弥”。今年“木兰秋弥”本拟皇上万寿节之后,但却因一折奏章而意外提前。

  八月初,蒙古如吉必力滚达赖奏曰:“臣于行猎之时意外捕获白狍一只。臣闻狍寿达千岁,满500岁者毛色即可转白。值帝万寿节将近,竟可捕到世上罕有之珍兽,实是奇兽显灵,应时而至。”

  乾隆得奏,惊喜交集。自有朝臣于殿上大奏——“灵兽现世,乃为贺我君王万寿无缰之喜。”、“此乃天降祥瑞,护我大清万世基业。”、“足见皇上乃是天命所归,不可轻言禅位”云云。

  阿谀奉承之言声声入耳,乾隆却只浅笑相应,然后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应民心地改了心意收回“禅位”之诏。第二日于乾清殿手书太子之名于锦匣内收藏于“正大光明”匾后。只待日后传位之时亲启诏告天下。

  表面上看来,“禅位”一事似乎终于圆满解决。眼见天高海阔,风平浪静,却不知海面下暗礁密布,暗潮汹涌……

  六阿哥府邸。

  “爷,您若是不放心,不如就由奴才往宫里走一遭。”

  “不必!”永泰站起身,仍是面无表情的深沉,“宫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人大胆窥视皇帝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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