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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因闷热的天气,还是因炼丹房里恒久的寂静,竟想起了一些本该忘记的东西。

  几上,酸梅汤浮着未融的冰块,沁着丝丝清凉,她的心思却绕在别的上。

  师父是不喜欢她们多想事情的。从她披上那件月白的道袍,发下重誓,奉他为师的那一天起,师父说的话就是她要说的,师父所想的就是她要做的——她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是完全遵照师父的意思。而她,只是那群无条件服从的女孩子中的一个。不!不该说是女孩子,她们只是一群女道士,一群因各种原因追随无名师父的道姑。

  她不后悔追随师父。如果不是师父,她早已长埋孤坟;她不后悔立下重誓,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背叛师父,自然不会遭到惩罚。但是,她并不快乐——或者该说这两年很不快乐。

  究竟是为什么?这两年师父的声望渐高,随便在街上抓个人问都知道来自“天池”、神通广大的无名仙师。而她再也不用跟着师父四处走动,去做什么可除魔驱邪的仙姑,甚至还多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师妹伴她打发寂寞的光阴。

  这样千金小姐般的生活,是她从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可怎么她竟会不快乐?

  牵起嘴角,执勺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远处的笑声水一样荡了进来。那些丫头只顾着疯,没一个稳重的。看来,她这个师姐这辈子是别想摆脱这个丹房了。

  持扇上前,扇了两下便停住。炉火仍旺,散着浓得腻人的檀香。像师父这样以檀香木炼丹的道士怕是世上也没几个吧?

  也真难为师父怎么哄得那些个死把着钱的吝啬鬼乖乖地把钱孝敬上来的。九转金丹?那一群笨蛋!就算是真炼出了可长生不死的九转金丹,又怎么能轮到那一群土财主头上呢?

  她微微笑着,听见敲门声,笑容微敛,“什么事?”半开了门,却没让外面的小道姑进门。

  “妙清师姐。”新入门的璞玉有着一双灵秀如水的大眼睛,而此刻那双大眼滴溜溜地直往房里瞧。

  妙清却不动声色地走出来掩上门。

  “师姐。”眨着眼,璞玉觉得好可惜。自从她进了这“玄冥观”,就一直想进众师姐口中最最神秘最最神奇的炼丹房瞧上一瞧,可偏偏这平日面善温和的妙清师姐在这件事上却不讲一点情面,害她什么都瞧不着。不过说来也好奇怪,听说这炼丹房除了师父之外就只有妙清师姐一个人可以进出呢!难道真像师姐们所说的,师父和妙清师姐两个人……

  “璞玉!”

  嗄!吓了她一跳。璞玉收回目光,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却忍不住想笑,“师姐,润玉师姐要我告诉你,那位林大人等着要见师父呢!”

  妙清闻言,秀眉轻蹙,“怎么不直接禀告师父呢?”

  “那个……润玉师姐说师父和琼玉师姐在房里修道,不好去打扰。”一双小手掩住嘴边的笑,却掩不住那双滴溜溜打转的笑眼。

  “是吗……”妙清低喃着,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璞玉却瞧出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瞧,她刚才不都说这妙清师姐和师父……嘻!要不然怎么露出这副表情呢?

  妙清垂着头,可没想到这丫头在转歪念头。她沉吟片刻,抬起头道:“那位林大人是观里的贵客。你去告诉润玉好生招呼,至于师父那头,我去禀告好了。”刚转身,她又扭头道:“你可别趁着我不在就溜进丹房。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到璞玉的保证,她才放心去了。

  其实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想走这一趟的。可又心知肚明除了她,断不会有旁人肯走这一趟的。在门前顿住脚步,她实在是无法忽略房里传出的声音。那难以压抑的呻吟,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双颊飞上红云,她还是上前几步拍了拍门,“师父,林大人来了。”

  “妙清吗?”只简单地问了一句,微喘的声音却透着邪气的笑意。

  然后是女子媚声媚气的声音:“啊!师父……”

  “进来!”

  手顿在门边,迟疑着,妙清只低声道:“妙清还要回丹房。”

  “进来!”声音略拔高了几度,带了几分不悦。

  妙清脸上一白,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八月的阳光明媚,但这间窗门紧闭的房间却是光线幽暗。妙清的脚绊到地上的蒲团,几乎跌了一跤。这里原是观中的后殿,但自从师父搬进来把“三清观”改成了“玄冥观”后,便叫人把这里的神像搬到前面,只留了打坐的蒲团。

  刚站稳身形,便有人笑道:“师姐可要小心了。这次师父离得远,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扶师姐你呢!”

  目光微闪,妙清慢慢转过身,看着自杏黄纱幔后走出的神态妖娆的美道姑,淡淡道:“多谢师妹提醒,我自会小心。”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琼玉故意不去看她,反扭身撩了纱幔闪身进去。帘幔动处,但见那张湘竹软榻上躺着一个男人,虽是穿着杏黄的道袍,却是半敞着怀,披散着长发,脸上有着绝不该出现在一个道士脸上的看似慵懒却蓄着危险的笑容。要不是那件道袍,绝不会有人相信有着这样的面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容的男人会是一个道士。但他就是无名——那个众人推崇的无名仙师。

  琼玉倚在榻上,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发出银铃样的笑声。

  妙清垂了头,不敢去看无名脸上那种会让她寒到骨子里的笑。

  “乖乖徒儿,怎么不站过来些?怕师父吃了你不成?”那样的轻浮,真的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吗?

  垂下头,掩去所有的波动,妙清低声道:“徒儿只是记挂着丹房,怕误了师父的大事而已。”

  “怕什么?火要熄就由得它……反正,现在也用不着它。”无名笑着,突然身子前倾,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让师父好好瞧瞧你——这些日子守着丹炉,倒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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