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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寒儿。”史朝义的声音硬邦邦的,她心脏也仿佛骤然停止。顿了下,她慢慢转过头,倒真被他吓了一跳,“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瞠目瞪着史朝义直指向她的中指,却突见他颓然倒下,瘫在软榻上。

  “死猪!”她骂了一声,上前把他垂落在地的双腿抬了上去,转身瞪着趴在几上的安庆绪。没想到段红杏从前用以逼良为娼的“醉春酒”今日倒被她派上用场了。

  一声冷笑,她所有的妩媚娇慵一丝丝抽离,只余下满心的悲切愤恨。手中匕首高高扬起,寒光闪闪映着她凄厉的目光。她咬牙恨道:“既然命不久矣,你就先下地狱等她吧!”在杜府近二载的相处,她此生难忘的情义,怎容得人杀了柔弱善者却还恶意毁她名声?

  刺出所有的愤恨,却突有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陡地抬头,怒瞪史朝义千年不变的冰山脸,“你装醉?”这头猪!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史朝义掀了掀眉,“为什么杀他?”

  岳红纱扬眉冷笑,“你如愿看到了你所想看到的,却不代表你有资格问我原因与理由……”她顿了一下,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我杀了这个对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人,那只有一个方法——”

  话未出口,史朝义已用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别说出让你我皆痛心伤怀的话,我们不是敌人,永远都不是……”史朝义望着她,深邃的目光竟让她觉出几分悲哀,“杀安庆绪——是为了那个杜白石?”他也曾是她的男人吗?这个疑问闪过,心头竟似有丝酸意。他不觉勾出嘲弄的弧,原来他也只是个会妒忌的普通男人,“或是为了他的妻子林氏?”究是为了谁?她的答案是否如他所想的。

  不知他的疑惑、他的迷茫,岳红纱所有的怒火在他吐出那个“林”字的同时爆发,“你这个凶手!竟还有脸来问我?连那样善良无辜的女人也伤害,你们简直不是人!”

  “那只是个意外。”似乎松了口气,他想解释,却被她披头盖脸地飙了个正着,“意外?!什么意外,你们原本不就是去杀人的吗?如今杀了人倒要说是意外了……”

  他沉默,无法反驳。好一会儿,才在她的怒骂中插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安庆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最多不过是个‘死’!”有何惧?!

  他陡地一震,突然冷笑道:“说得好轻松!难道你很想死吗?”

  “死不死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于?”蹙起娥眉,想摆脱他铁爪般的大手,怎奈他却越抓越紧。

  “你忘了我说过你我命运相系,生死相连吗?如今你竟说不关我的事?”史朝义忍着气,极力平心静气,“就为了这样,你就要成为杀人犯,毁了自己这辈子吗?”

  “这辈子?!”岳红纱哀愤交加,厉声道:“哪儿来的这辈子?我这辈子早就毁了,被你们这群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王八蛋毁得一千二净广因她狠心的父亲,甫出生,便已注定一生坎坷。被那些臭男人摧残了身体、践踏了尊严,怀着一颗破烂不堪的心,她还哪儿来的一辈子呵!

  紧紧拥着颤抖的她,史朝义但觉一种难盲的悲凄如潮涌来,“我知道……你的过去并不快乐,但请你相信,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好动听,好像一个荒谬的笑话,却又为何让她如此心动?

  “你真的爱我吗?我只是一个弑杀生父的私生女而不是你所想的凄婉纯善呵!你明白吗?我是一个凶手、一个凶手……”满身罪孽的她,活该坠入十八层地狱,又哪有资格奢求什么世间温情。

  不知他是否听懂她说的话,只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却道:“你很在意自己是个私生女?”

  他真的有听吗?她要说的不止是“私生”二字,而是——她是个凶手呵!

  史朝义沉吟着,终于又道:“我的母亲出身名门旺族,是一个被人赞为温婉娴淑的好女人。可是很不幸,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她被一群土匪掠到山寨。也真是巧,那夜遇到缴匪的官兵,她被一个胡汉混血的小军官所救。那时她还道是苍天怜她无辜,却不料命运与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丧心病狂的小军官恃强占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清白。害她被夫家休逐,众人唾弃……那个时候,她可能真的觉得生无可恋,不如一死倒落得个干净……可惜那次跳河竟未如她所愿,反倒发现身怀六甲。那是一个孽种——一个注定不会被祝福的罪孽……”

  他的神情平和而镇静,声音却有丝微颤,甚至数度停顿,几乎无法成言。岳红纱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木然地瞪着被他紧紧抓住的手。他握得好紧——仿佛是捏住一颗因痛苦而抽缩的心脏。然后,她低低地开口,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幸好,她不是我……”

  心中一动,史朝义低头望她,唇角溢出一丝微笑,“幸好她不是你,才有了今日的史朝义……”若依了她的性子,怕不会容得孽种苟活于世吧?明白她的脾气,再听那一声“幸好”,心上便涌了浓浓的蜜。

  十年的含辛茹苦、白眼冷落、欺辱谩骂,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一种情感能超过母亲对子女的爱。

  十岁的少年,过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困苦,满怀着仇恨,成为愤世嫉俗的街头混混是很自然的事。那天痛殴那个一身华服的白胖阔少,却被人一把揪住后衣领拎了起来。他愤然回头,见着一个巨人样的金毛大汉,傻了一下,再看那高踞马上面容森冷的黑甲将军,不知怎地,竟觉心悸。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他连想都未想到的,那黑甲将军竟会是那个该杀的混账男人,他该称为父亲的那个人。真是天大的讽刺,当母亲为了从拳脚下救他,迫不得已含愤叫出了那一声“他是你的亲生骨肉”时,他的世界骤然翻了个个儿。

  那是混乱的一夜,当他在母亲的抚慰中入睡时,仍是满腹狐疑。未曾睡沉,他们所有的对话皆听人耳中——

  “没想到你竟为我生了个儿子!贞娘,你倒还真是念着旧情,把我们的儿子拉扯到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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