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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爱你……

  她笑了,泪痕犹在、笑容凄美。

  瞪着紧握着却什么也没抓到的双拳,面对一室的寂然,他到此刻才体认到,这一辈子,他就这度过了,从今而后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无法将她拥在怀里,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笑脸,再也无法听她说——我爱你……一阵强劲的风雪猛地吹开了窗,雪花片片旋进屋里,他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自己的双拳,直到滚烫的热泪滑落拳上,他才知道自己还是爱她的。

  风雪呼啸了一夜,他也醒了一夜。

  翌日清晨,雪停了。

  晨光乍现,照进屋内,他抬首望去,外头一片雪白世界,但所有的一切都反射着金黄晨光。

  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不会爱我?

  她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他看着那雪白金黄的世界许久、许久……汉武帝元狩六年春鸟儿在枝头啁啾,春风拂过树头翠绿嫩芽,带来一阵清香。

  在这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时节,长安城里却传来了举国哀恸的消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积劳成疾,于年初溘然长眠于世!

  皇上为此痛心不已,除了追赐霍将军为景桓侯外,并慨然决定在正在大兴土木建造的义陵东侧建造形似祁连山的将军墓冢,来祭奠这位功勋盖世的早逝英灵。

  送葬那天,皇上特令降顺汉帝国的匈奴将士,身着黑色的盔甲,缓缓地扶着骠骑将军霍去病的灵柩,一直护送到他的墓前。

  闻讯而来的民众悌泗纵横,夹道跪地迎送,送行的队伍绵延几十里。

  在那一片哀泣声中,一名头戴斗笠的黑在男子隐身街巷角落,默默的注视着霍大将军的灵柩从眼前过去,未几,他转身离去。

  谁知才刚出城门,就看见了余铁英手持长剑、牵了两匹马等在城门外,身上背了只包袱。

  黑衣人剑眉轻蹙,低着头让帽檐遮住自己的脸,缓缓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将军……”眼看他就这样无视于他的存在走了过去,铁英忍不住开口唤他。

  他脊背筋肉一抽,脚下依然未停。

  铁英紧握着拳,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从离开敦煌回到长安,将军一年多来身体每下愈况,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曾领兵千万、杀敌无数的他会因此倒了下去,加上那日听闻他病逝,他紧急赶去却遭人阻在门外,说什么他因病过世有传染之虞。

  开玩笑,将军是什么病他会不知道?

  他早猜到其中一定有鬼,多日连夜守在将军府外,果然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算准他会趁出殡这天从人最少的东门混出城,所以早早就守在这里。

  哪知将军看是看到他了,却视而不见的走过去。

  “将军!”见他无动于衷,铁英咬牙拉高了声音。

  这回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未回头转身。

  久久,才道:“你认错人了。”

  “余家的家训是有恩必报,打从将军在三年前于匈奴蹄下救了咱们余家村百余条性命后,铁英就决定要跟你一辈子,就算将军已不再是将军,余家曾受过的恩情仍需还清。”他声若洪钟,诚挚的看着眼前孤寂的背影说。

  一阵春风卷过,扬起了黑衣男子的衣角。

  “如若将军不肯让铁英跟,铁英也无颜面儿家乡父老!”话声未落,只听“锵”地一声,他拔出了手中长剑,就往脖子上抹。

  眼看他脑袋身子就要分家,却见当的一下,一把未出鞘的大刀横挡在长剑上,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疾如旋风的来到他面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从帽檐下怒瞪着他。

  铁英亳不畏惧的回看着他,突地咧嘴一笑,“将军。”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将军。”黑衣男子恼火的抽刀回身,铁英脸一白,本以为这下完了,没想到却看见他走向那两匹马。“不过我要去丝路,你的马不错,我需要一匹马,还需要个熟沙漠的人,你熟沙漠吗?”

  问言,铁英大喜,知是他默认让自己跟了,连忙大喊一声:“熟!”

  他听了,扬了扬嘴角,翻身上马,喝道:“那边杵着做啥?”

  “谢将——”

  “嗯?”他挑眉,眼中寒芒一闪。

  “不,谢爷成全!”铁英见状抓抓头连忙改口,匆匆也跃上马背,一张大脸笑得可开心了。

  “那好,走吧。”他握紧缰绳,掉转马头,朝西。

  “驾!”铁英兴奋的跟上,继续跟随那永远在他前方的战将身影。他知道自己将会有着更加难忘的一生,因为和这个人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无聊的。

  夕阳染红了大地,他们将一切抛在脑后,朝着远方那好似正在燃烧的红色地平线而去。

  风,乍起。

  吹落了长安城里最后残余的白樱……

  漠之章

  敦煌城南,树荫下坐着一老一幼正在下棋。

  “爷爷,快和我说下文啊,然后呢、然后呢?”

  “先把棋下完呀。”抚着白胡子,老爷爷指指棋盘。

  绑着两根辫子的丫头片子不满的嘟起嘴,盯着满是黑白子的棋盘看了一下,然后“呐”地一声,气势十足地迅即放下一子白棋。

  “好了,我赢了!可以请了吧?可以请了吧?”小丫头两手撑在桌子上,着急的催促着。

  “什么,哪有你说你赢了就赢了,我们才——咦?”他话说到一半突地顿住,看着棋盘的两眼瞬间瞪得老大,因为这小丫头刚刚下的最后一子竟神奇的封住了他所有退路。

  “看吧,我就说我赢了嘛。爷爷,你快讲、快讲啊!”

  “怎度可能?怎度可能?不该会是这样碍…”老爷爷抚着白胡子,百思不得其解,死盯着棋盘上看。他怎么都想不通,本来刚刚还是他占尽先机的呀,结果这小丫头竟然只下了一子就将整个情势完全改观。

  “爷爷——”小丫头见状不满的拉长了音,“你快和我说嘛——”

  “不算,这局不算,是我一时大意,咱们重新再来!”老爷爷不甘心的伸手一挥,想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弄乱。

  “爷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能赖皮啦!”小丫头看了急忙抱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

  谁知道老爷爷虽然满头花白,力气却其大无比,手臂上吊了个丫头,竟然还举得起来,丫头顿时哇啦哇啦大叫,抗议得更大声了。

  “你赖皮、赖皮啦——”她整个人手脚并用的攀在他手上,边叫还边空出另一只手抓着老爷爷的胡子。

  “不算、不算,都是你这小丫头使计让我分心,这局不算——”老爷爷恼羞成怒死不认输,爷孙俩就这样在棋桌旁纠缠成一团。

  “余铁英!余念英!”一声河东狮吼突地响起,吓得两人顿时停下动作。

  只见一旁大屋中走出一名貌美少妇,气呼呼的看着这两个没半点规矩的爷孙俩,念道:“你们又来了,余念英,就和你说过要对爷爷有礼貌,你怎么老是没大没小的!爹,你也是,不要假装没听到,我们都知道你耳力还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怎度老爱和念英计较!”

  “是不是爷爷他——”

  “还不是念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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