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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得心头一寒,回营帐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夕阳即将西下,晚风袭来,吹得那老旧营帐的布猎猎作响。

  也许他应该趁机逃跑,他已经发现,这地方没人在乎一个男孩,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威胁性,他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也没人觉得竒怪,或许他可以就这样走出去,离开这里,跑得很远很远。

  但,他手上仍沾着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干掉变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见那怪物将刀射穿娘的脖颈,感觉到娘的血浸湿了他的身体——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熊熊的恨意在他心头燃烧,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杀得了那怪物,怎样都行。

  他没有蛮力,但他可以学着卑鄙。

  所以,他举起脚步,再次抱着柴火往前走。

  营帐里,那怪物盘坐在毡毯上,正在处理腿上的箭伤。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用火石生起了火,营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当他抬眼偷瞄那怪物时,怪物已经脱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点崩掉的护臂被解开搁在毡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裏在铜护臂外,让人以为他那儿的防护就只是那样而已,待人攻击了那儿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当怪物转身时,一见那营火开口就冲着他骂。

  “你这蠢蛋没生过火吗?别把所有的柴都丢进去,干柴是用来起火的,剩下的用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他是听过这些蛮人用晒干的牛粪、马粪当柴烧,没想到是真的。

  他转头朝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看去,迟疑了一下。

  “怎么,怕弄脏了你千净的小手?”怪物冷哼一声。

  他眼微眯,伸手抓了一块就往火里丢。可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屏住了气息,怕那东西发出臭味。但那干粪非但摸起来没有想像中糟,当他再无法憋气,发现它烧起来也没有竒怪的异味。

  事实上,它只散发出了千草的味道,也不太冒烟,就算偶有些许的烟会从帐篷正上方的圆形孔洞中冒出,不会和得满帐都是烟。

  他又拿了几块干粪放到火堆里,直到它们堆成了一圈。

  “够了,去打水。”怪物眼也不抬的指着旁边的木桶说。

  他紧抿着唇,仍依言去打了水,然后又被指使去拿大饼、马奶。显然对其他士兵来说,这家伙也是个怪物,只要提到他的称号,他们通常会立刻把东西给他,当他再次回来时,怪物已经把身上的防护和衣物全都脱掉了,他赤裸着坚硬如石的身体,坐在火堆旁,将一把刀的刀尖烧得通红,眼也不眨的把其烙烫在他大腿的伤口上。

  烤肉的味道瞬间散发出来,叫人闻之欲呕,但他却也同时注意到,那家伙的脸连抽都没抽一下,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处理方式,当他把食物送过去时,发现这怪物强壮的身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新旧伤疤。

  察觉到他的靠近,怪物抬眼看他,男孩把食物递出去。

  怪物伸手接过,从旁扔了一件又丑又臭的衣服给他。

  “把这换上。”

  他没有抗议,他需要这丑衣,他身上的衣裳是丝质的,太好了,虽然沾满了血,可他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每次出去都能看见有人在看他的衣,但他不能到外头换,外面人太多了,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

  之前,他不想活了,所以不在乎会穿帮,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想活下去,他要手刃亲仇,要看着这王八蛋遭到报应。

  抓紧了手上的衣,他盯着前方那怪物。那家伙狼吞虎咽的在吃那大饼,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心跳飞快的解开腰带,用最快的速度脱掉外衣,把那土灰色的丑衣套换了。

  “把水倒掉,换一桶千净的。”怪物边吃边说。

  他提着水捅,快步走出营帐,到最近的水源换水,顺便把自己的手与脸洗干净,娘的血染红了那捅水,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只教很满盈。

  他会替娘报仇的,他会。

  当他再回到营帐前,看见七个被绳索绑着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进去放在原来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盘着腿在吃东西,等喝完最后一口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着的人有好几个都抖了一下。

  “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怪物间。

  跪着的男人与男孩们苍白着脸,纷纷揺头。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道:“这里是奴隶营,所有军营最烂、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们的工作。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里的兵。你们可以试着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骑兵队的乐趣,被抓到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少我从来没看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活下来,你要是活得够久,等你上头的人死了,你就会得到他的位置。”这番话,坦白得让人无言。

  那七个人都错愕的瞪着那怪物,怪物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抓起另一个大饼,咬了一口,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七个人,说。

  “我不会绑着你们,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负责后果,明白吗?”新来的奴隶兵纷纷点头,怪物挥了挥手,点了其中最年轻的两个,指示大兵。“把绳子松了,这两个教他们弓弩,然后看哪队缺人,就往哪补。”

  “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绳给砍了,让那些人拆掉绑在手腕上的粗绳。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来。你们听到阿朗腾说的话了,在这里只要你想办法活着,每日早晚都会放饭,我们这里五人为一伍,伍中四名为枪矛手,一名弓弩手,开战前夕才会给你们……”那大兵带着七个人走了出去,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着一旁他长眼睛见过最丑的破毛毡道:“自己去窝着。”天黑后,气温冷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缩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毡裏住自己,他悄悄将手搁到胸口,握紧刚刚偷偷藏在衣服里那根最尖利的木头,然后等着事情发生。

  可那怪物再没理会他,没过来对他乱来,也没有再做别的事,那家伙只是在那张最靠近火堆的毛毡上,抓了一块又臭又旧的毛皮,抱着一把大刀躺下。

  风在营帐外飒飒吹着,火光在地炉中摇曳。

  他偶尔会听到帐外有人经过,听见远处人们的说话声,他紧盯那个似乎已经熟睡的家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那家伙从头到尾没有翻过一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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