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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知道她需要时间,所以只将书放到车厢里,但才一会儿,她已经抱着一箱衣物回来,塞进后座里。

  这一箱,都是女孩子的,他猜楼上还有其他箱,是她父母的。

  他跟着她再回到楼上,陪着她收拾那些她决定送人的衣服,陪着她整理她父母的房间,再陪着她,开车到孤儿院,把东西捐了出去。

  一个早上,就这样过去了。

  当她从孤儿院的门口走出来时,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苍白,但她还是颤巍巍的,对他露出一抹,几近破碎的微笑。

  那模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所以,他朝她伸出了手。

  那个勇敢又坚强的小女人,红着眼眶,一路走进他怀中。

  他将她轻拥,亲吻她的头顶。

  “你做的很好。”他开口,柔声称赞:“真的很好。”

  这男人,是如此温柔……

  渺渺吸气,再吸气,然后在他怀里,鼓起勇气,悄声开口。

  “孔奇云?”

  “嗯?”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

  渺渺紧紧环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偷偷吸取他身上沉稳安定的力量。

  她舔了舔唇,张嘴,又合上;合上,再张开。

  他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的、耐心的,等着。

  再一次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迟或早而己。

  而今天,他在这里,陪着她、支持她,给她力量。

  颤颤的,她张嘴,这一次,吐出了字句,凑成请求。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夏蝉唧唧——

  阳光穿透林叶,因风闪烁。

  孔奇云牵握着身旁女人冷凉的小手,走过铺着石板的小径。

  虽然,只来过两次,但他清楚记得,那地方的所在;毕竟,最近的一次,才刚过两个月而己,那时他是陪着母亲一起来的。

  当渺渺主动提起,他微微一愣,虽然她清理了亲人的东西,但他原以为,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她才有办法来到这里。

  他晓得,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地方。

  不想面对,假装忘记,如此一来,就能当作没这回事,但是这里有着残酷的现实,教她想忽视,也难。

  所以她不来,再也不来,直到现在。

  她的手,变得更冷,汗又湿。

  他注意到,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她其实也记得,路该怎么走。

  两人踏上石阶,往上,左转,然后,她放慢了脚步。

  他晓得,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又胆怯了起来。

  没有强迫她往前走,他跟着她放慢脚步,她脸色苍白的,收紧了手,微颤。

  然后,停下了脚步。

  还没到。

  他晓得她知道,她仍望着前方,双眸微微的红。

  心生不忍,他几乎要开口,告诉她,不用急在今天,他们可以下次再来。

  但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也只是拖延而己。

  热风,袭来。

  她吸气、再吸气,他握紧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

  渺渺察觉,抬首瞧着他,眼里满是不安与惶恐。

  “没关系的。”他说。

  她咽了下口水,点点头,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举步,走向前方,慢慢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苍白石碑,最后在第六个石碑前,停了下来。

  方正的石碑,没有照片,只有刻上简单的名字。

  管理人,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她看着那三个名字,手握得死紧,身站得笔直。

  如此,教人无法忽视的现实。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的,强迫自己,看着那三个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眼,很酸很酸;心,闷闷的痛;泪,却依然掉不下来。

  那三个名字,像刻在她的心中,而非刻在刚硬的石上。

  沙哑的,她开了口。

  “这是,爸和妈……”渺渺顿了一下,挤出那个词,“生前……的坚持。简单的墓碑,不放照片,只有姓与名。只是当初,我们没有任何人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感觉……好奇怪……”她悄悄说着,如呓语一般。“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不来,他们就还在,但其实,早就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那小小声的字句,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心疼且酸。

  然后,她松开了他的手,慢慢的蹲跪在墓碑前,伸手擦拭,上头沾到的污点。

  他上前,将另一手捧着的花,递给她,然后拿起墓碑前的花瓶,道:“我去装水。”

  她点头,抱着那束花。

  不知怎,鲜艳的花,只让她的脸,显得更苍白。

  他到水龙头那里,将两只瓶,都装满了水,回来只见她捧着花,坐在墓碑旁,遥望着远方。

  脸上神色,莫名迷惘,像孤单的孩子,不知该往何方。

  风,萧萧拂过,将她的发,轻扬。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悲伤。

  当他靠近时,她抬首看他,他看见她的眼,好红好红,却仍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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