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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这就是林先生,信仰科学、信仰诺贝尔奖的人。活得踏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追求,不空做白日梦,理念一定实践落实的人。

  我对他笑了笑,依然不太有自信:“但愿吧!总是有许多你无法掌握的变量。”

  “傻瓜,”他玩笑的骂了一句:“我们努力就是要把变量化为定数。相信自己的能力,没那么糟的!”

  我只是笑,不再多说什么。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只要一半……

  我还是认为,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电视上正在播“往日情怀”。冬日大寒的街头,落魄的芭芭拉,衣着光鲜的劳勃瑞福……。这一幕最让我觉得悲哀。经过了那美好欢乐的日子,再相见,他们各自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的心情、面对过往的那一段尘埃?在相逢的那一剎那,他们心里又有着什么的感概?什么样的叹息?我无法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属于他们的心情故事,看出属于我疑惑的答案。劳勃瑞福那样浅浅的笑,淡淡的问候,而芭芭拉是那样浅浅的感谢。谁能知道,在他相互凝视的故事之间,那缱绻缠绵过的山盟海誓?还是,意在不言中啊!

  虽说没有谁对谁错,我怕这样的凄凉。曾经令人那样欢乐流泪过的爱情,见了面却只剩淡淡的舶,那么过去那些个约定盟誓呢?那些个星辰月光的诺言呢?爱情是件累人的事,我怕潜在那淡淡一笑后的沧桑。

  故事结束了,劳勃瑞福的背影渐淡渐远,我正要起身关掉电视,门铃轻轻地响起。

  这夜深的时候,会是谁按门铃?当然不会是妈咪。妈咪是越来越忙了,常常我捱到夜里越过凌晨,仍不见她的踪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向爷爷和奶奶解释,反正奶奶是不再跟我提那些事了,而妈咪则越来越忙,越来越晚回家。

  门开处,槛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静的一笑,才缓步进来。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见达一边说一边把背包褪下放在沙发上。

  “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释说:“前几天和几个同学到南部,本来预计明天晚上才回来的,结果提前了一天。他们开车载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来打扰了。”

  见达温文有礼,是杜家男人中少见的。我不是说杜家男人粗鲁无礼,相反的,他们个个英挺过人,风度派头十足。我的意思是,见达给人一种温暖平易的感觉,这在杜家男人身上是难得见到的。

  “到南部?你们大学生都不上课的?”我坐在他对面,不是很热衷的问。电视还没有关掉,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诉的歌声依旧在那里回荡哀怨。

  见达将电视遥控关掉,微微皱着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道:“你又在看这种颓废的蓝调?”

  英文里蓝色的另一层意义代表忧郁。我每每总看些点悲调的故事,见达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调,只令人更加颓丧,每次见我在看那类的电影、电视影片不管什么,都叫它做颓废的蓝调,算是对我的僻好不以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顾喝着。

  “你自己不爱看就算了,做什么管这么多。”

  “怎么能不管!再不管,你啊,成天看这些东西,看都要看老了!”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看这些东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会老,倒不如多顺着自己的心。”

  见达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瞧。杜家每个人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轻易地看穿每个自信薄弱的灵魂。

  “不顺心?”他问。

  我摇头,无意在这件事多作停留。我问他:“今晚回去吗?”

  这次换他摇头:“不!今晚打算住在这里了。三婶睡了吧?”

  我又摇头。“没有。妈咪还没有回来。最近公司事忙,总得忙到很晚晚才回家。”

  天知道妈咪到底在忙些什么。忙约会我想才是真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对妈咪的晚归再做任何解释,却没有人了解我心里的疲惫。

  我无意再多谈任何事,转头向见达轻轻一笑说:“很晚了,早点睡吧!要睡这里还是客房?”

  “你好像很不愿意和我多说,总是将我的话题岔开。”见达双手抱胸,背抵着沙发:“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对地板说:“我只是觉得很累。再说,清谈误国,谈再多也全是些无济于事的琐碎。”

  “是吗?”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真的希望是这样。你总是那么冷淡。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堂兄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种遗憾。

  我直视着他,心里有种明白了:“可是我们是堂兄妹。”

  他叹口气;“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样?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他喃喃自语:“也许吧!我是在自寻烦恼。”

  “睡吧!”我叹口气:“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将我拥入怀里。我任由他拥抱,并不挣扎。他很快就放开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触我的脸颊,眼眸流转的尽是落寞哀伤。

  我别过头,不忍接触他的眼光。他再轻轻拥入怀,然后拿起背包,开门离开。他下楼远去的跫音,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悸。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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