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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若以猛兽来比喻头痛时的成谨,那么没发作时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态度恶劣,孤僻倔强。稍一不顺心,就怒火大发,而只要他一生气,又会引发头痛。

  因此,整个别庄里的人都战战兢兢。半个月了,只有马佳氏派人回王府报告情况,却从来没有亲人来探视他的病情。

  早晨,赵瑟初端着早膳,沿着她最喜欢的溪畔石板小径往后院走。

  夜里凝在落叶上的秋霜,被她踩得碎碎直响。

  “纷纷坠叶飘相砌,夜寂静,寒声碎……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眉间心上,无计相违避。”

  她边走边轻唱着词,蓦地抬头,发现成谨意外的早起,正伫立在廊上,冷冷睨着她。

  “贝勒爷早。”

  虽然是大户千金的出身,但为了守在他的身边,赵瑟初很快就学会贵族府中下人该有的礼节。

  “早膳给您端来了。”

  赵瑟初小心翼翼的踩上因霜露而湿滑的台阶。

  不过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其实是他,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怎样,也许会毫不犹豫的一把推下她。这些天来,她身上已经布满淤青了。

  “你倒是很自在,边走边唱曲儿。”成谨冷冷的说。

  赵瑟初顿了一下,像这样的,虽然他明明就在身边,岂不比天涯更远。

  她垂下眼睑,藏住感伤的说:“你要在屋里吃,还是在廊下吃?”

  成谨居高临下的睨她。这些天来,不管他对她多坏,她一径的坚持而温柔。但是那种坚持和温柔,又与一向在身旁伺候他的人不同,似乎特别能安抚他恐惧而狂乱的心。

  没有人能明白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的感受,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独自走进荒山野林,到处都让他感到危机四伏。

  而她不但是第一个不怕他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人——这是指自从他失去记忆以后来说。

  成谨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到长廊的另一头,那里砌了石桌椅,正好可以观赏涓丝瀑布的景观。

  赵瑟初布好碗筷后,便站到一旁。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曲子?”他忽然好心情的问。

  “‘御街行’,范仲淹的秋日怀旧。”

  “范仲淹……”成谨皱了皱眉,有些字眼在脑子里头掠过,他不由自主而恍惚的念起来,“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卒赠兵部尚书楚国公,谥文正……”

  忽然一道白光闪电飞梭一般的划过脑际,成谨抱住头。

  “你怎么了?!”

  成谨只觉得脑子里有一个漩涡不停的旋转,不是头痛,而是难以形容的纷乱。

  “贝勒,成谨贝勒!”赵瑟初一时没想到那么多,而关心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说也奇怪,当她这回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时,就好象有股力量透进他的身体,使得他脑中那种混沌的现象慢慢的缓和下来。

  “你还好吧?”

  面对她担心不已的表情,他试着冷静下来。但又忍不住回想刚刚那种感觉,好像看见了什么,但门却忽然被关上。

  讪讪的,他讽刺的笑说:“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不是吗?刹那间,我居然记起来范仲淹是哪一朝代的鬼——千幛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甚至还背得出他的词!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做过什么事?“”你先不要急,慢慢来。“赵瑟初安慰他,”人生本来就是由许许多多的回忆累积起来的,虽然范仲淹看起来是与你毫不相干的古人,但是他的事迹和诗词确实曾是你记忆中的一部份,只是现在先让你记起来这一部份,等明天又想起了杜甫、李白,就像拼凑一幅图一样,等凑齐了,那就是原来的你了。“

  “李白……杜甫……”

  成谨把李白、杜甫放进脑子里,以为可以勾起相关的往事,没想到李白和杜甫却打了起来,搅和得他眼前一阵红一阵黑。

  “啊——”

  成谨半狂的指着她叫嚣,“你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感受,却妄想告诉我怎么做!让我告诉你这里装了什么!”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只有一团血肉模糊!”

  他又开始神志不清的把她抵在石桌上,一只手像把愤怒的钳子似的掐住她的脖子。

  幸亏侍卫总在附近提防,马上拉开他,再一次救下赵瑟初。

  “赵姑娘,你没事吧?”扶着她的戚队长问。

  赵瑟初的喉咙痛得几乎没有办法说话,所以就用摇头表示。

  至于被侍卫制住的成谨,正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她,好象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赵姑娘,能不能请你以后小心一点,否则总有一天,我们可能会来不及救你。”

  戚队长无可奈何的笑说。

  赵瑟初朝他点头致意,她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可是当成谨褪去愤怒而只剩下痛苦的神色时,教她如何不担心他。

  成谨忽然挣脱侍卫,戚队长推开她,想要去帮忙,因为发起狂来的成谨,若没有两个以上的壮汉,是难以制伏的。

  “走开!你们都走开!”他向后靠在廊柱上,看起来有些筋疲力竭的不断喘息着。

  看来他又恢复神志了,两名侍卫犹豫了一下,然后退到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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