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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安垂斯愕然捂着自己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又转回去挥洒她的颜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脸上热辣辣的痛告诉他,他的确被甩耳光了,而且非常猛力,多半用上她全身的力气。

  只因为他好心要提醒她用餐时间到了。

  于是,他学乖了,她想饿肚子尽管让她饿,等她饿够了自然会吵着要吃,届时再带她去吃双份。

  “好饿喔!”

  自厚重的经济学书本上抬起头来,安垂斯勾起淡淡的笑。

  “终于饿了,想吃什么?”

  “猪脚,双份!”

  “你吃得完吗?”

  “我吃给你看!”

  她就爱吃那些容易长痘痘的食物。

  但不知为何,她脸上痘痘长得再多、疮疤再烂,牙套的闪光再刺眼,身材再瘦削平板,他也不觉得她难看。

  他只注意到她的声音柔嫩得如此甜美悦耳,个性迷人得教人无法不喜爱,时不时出现的幼稚举动总令人不自觉地绽开笑容,只要见到她那双清灵的杏眼顽皮地骨碌碌乱转,他就知道她又在想鬼点子企图拐他脱衣服给她画裸画了。

  然而,最使他感到心疼的是每当他要回慕尼黑时,悄然隐现于她眼底的寂寞。

  于是,他愈来愈困惑,这些种种感受早已远远超出对妹妹的关爱,而他无法理解为何会如此?

  他是冷漠的德国人,怎么可能关怀别人比关怀自己的亲妹妹更多呢?

  慕尼黑的初雪在十一月中降临,圣诞节时更是漫天飞舞,一月时冷得结冰,如果没有暖气,夜里都睡不着。

  “妈妈,寒假我可能也不会回去。”

  “可是圣诞节和元旦你都没回来呀!”

  “我知道,但……”安垂斯有点不自在地把电话筒换到另一边耳朵。“呃,我和……呃,朋友约好了要一起去滑雪。”

  “……几位朋友?”

  “一位。”

  “女的?”

  不知为何,安垂斯突然觉得脸上莫名其妙泛起一阵热度,不自觉地又把话筒换到原来那边。

  “妈妈,只是个朋友啦!”

  “是吗?”

  话筒另一端传来一阵暧昧的笑声,笑得安垂斯背脊直发凉。

  “真的是朋友,妈妈,你别乱猜!”

  “我什么都没说啊!”话筒另一端的笑声更诡谲,还有一点邪恶的味道。“没问题,没问题,安垂斯,尽管和你的,咳咳,朋友去玩吧,爱玩多久就玩多久,反正看你看了二十多年我也看烦了!”

  安垂斯的脸更烫了,“谢谢你,妈妈。”他吶吶道,咳了咳,又说:“对了,麻烦你转告爸爸,我愿意接手他的工作。”

  “你确定吗?”

  “我确定,妈妈,毕竟那并不脱离我所学本科,我想我会工作得很顺手的。”

  “既然你确定了就好,我会转告你爸爸的。”

  又交谈几句后,安垂斯便挂断电话,悄然起身走向窗边拂开窗帘望向外面,但见漫漫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毕宛妮提着大袋子在雪中步向学校的影像。

  希望她不是饿着肚子上课。

  放下窗帘,他转身到厨房去,打算煮点热汤来喝,但中途又意态阑珊地止步,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来做任何事,心里老是想着:

  还要两天,他还要上两天课,才能到弗莱堡去看她!

  好漫长的两天,他几乎每个钟头都要看一、两次手表,奇怪时间为何过得如此缓慢?

  明明每个周末都有见到她,为何每回一转身离开她,就开始想念她?

  甚至有时候她已经在他眼前,他却觉得这样还不够,为什么不够?哪里不够?他却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心焦使他愈来愈烦躁,愈来愈定不下心来写论文,再这样下去,他也别想拿到文凭了。

  有谁能告诉他,他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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